《美人鱼》大概是我看过的，将“导演”字体设计得最大的电影。

和我心目中周星驰导演的三部优质电影 《少林足球》、《功夫》、《西游降魔篇》相比，《美人鱼》开篇的“周星驰”三个字是最大的。因为票房过于火爆，我只能买到第一排的位置，所以当如此巨大的“周星驰作品”五个字以3D效果蹦到眼前时，我激动得往后一躲。这个名字，早已变成一句神奇的“咒语”，周粉视之，神魂颠倒。

等《美人鱼》过半，我竟然没有大笑过，以往观看周氏作品时的感性时刻也没有出现。我很想说，我对《美人鱼》好失望。然而出影院没多久，我的评价变成了：“周星驰没有变，是我变了。”

《美人鱼》的导演周星驰满头白发，炒的仍旧是上世纪90年代的招牌菜。以丑、怪、癫、损为香料，以一往情深为食材，主人公的身心几乎没有变过。周星驰的电影主角永远是“阿星”，《美人鱼》中富豪轩是阿星，罗志祥演的八爪鱼也是阿星，连美人鱼小珊很傻很天真也是阿星。在每一部电影中，不同身份的阿星，最后都会成为同一个阿星。

这次邓超饰演的“富豪轩”，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和《食神》中的史蒂芬周就像孪生兄弟，但卸下这两人高大上的面具，他们就等于《少林足球》的阿星、《功夫》里的阿星，甚至是《西游降魔篇》里的孙悟空。都有一颗脆弱、缺爱的心，都是情种，有一位美女乃至数位美女的爱亟待他们去收割，无论功夫、财富、天赋、智商、运气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

如果有不服的人问这些阿星“凭什么”，他们要么告诉你：“想学啊，我教你啊。”要么教育你：“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或者干脆架着金箍棒一扭一拐地远去，留给你一个沧桑的背影。

《美人鱼》里周星驰借“富豪轩”的口，大唱“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最后这个无敌的男人，仍旧愿意抱着小美人鱼被射中两箭。有高人在影评中分析，所谓“无敌”指的是“不与任何人为敌”的大爱境界而非顾影自怜的自恋。思之竟也无法归之为扯淡，因为富豪轩在影片最后，确实慈悲得像一位高僧，舍去了财富、地位，只求能和美人鱼小珊遨游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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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美人鱼》，我前所未有地困惑了，难道周星驰这么多年就一直相信，拥有信心、天赋的小人物，熬过体肤、筋骨、心智三劫，最后一定可以获得身心自由的幸福人生么？

是的，以前我全盘接受周星驰提供的童话结局，因为他影片中的苦难足够真实。可是在认真阅读所有关于现实中的周星驰的文章、访谈后，我开始期待类似《西游降魔篇》这样把“人物内心的维度”呈现得更复杂一些的电影。

许多人惊讶于《降魔篇》呈现了一个符合《西游记》原著中“妖猴”形象的悟空，还有恐怖、阴森的猪刚鬣对世人的怨恨，蒙受大冤以致一言不发只想吃人的沙悟净。可当年我却为这新版三兄弟的面目甚为倾倒，我相信这三个丑陋恐怖但内心胆小脆弱的人物，是周星驰眼中的恶人们的缩影。90年代的电影中，阿星们面对的反派都是纸老虎，而在他自己导演的作品中，坏人们都是真正的凶神恶煞。《功夫》中的火云邪神，简直是现实中周星驰的冤家对头的合体，是只手遮天的娱乐圈话事人。而斧头帮中的众多打手，阿星幼年时在他身上撒尿的不良少年，几乎就是攻击周星驰的大小明星、路人的全部。

然而在导演作品中，阿星们最后都原谅了恶人。《美人鱼》中的恶人，是张雨绮，她最后射了邓超两箭，邓超连身都没转。

周星驰的电影美学，我觉得用李安导演评价《西游降魔篇》的话最妥：“是小孩子的东西。”

然而每个倾心于周星驰的小人物观众，成长了这些年，更需要在偶像的电影中对抗更真实的反派和苦难。以我而言，既然深信周星驰的心理创伤极其深刻，就更加期待他在电影中提供更具体的创伤回忆，更智慧的人生态度。

然而《美人鱼》的幼稚程度，比之90年代的周星驰电影更甚，连《长江七号》都比它更好笑、更成熟一些。

但说《美人鱼》好的声音，确实也都言之凿凿。以我亲身为证，当天坐我旁边的一个男青年，为《美人鱼》的搞笑桥段真的是肺都要笑出来。我猜他应该看过周星驰很多电影，可他的反应，就像是第一次遇见周星驰的笑料一般。

很多周星驰的粉丝就是需要在他的电影中大笑的。他们不一定相信周星驰讲的幸福，至今也还有人把周星驰当成是走过场的成名小丑。所以周星驰拍了3年的《美人鱼》，他深情款款的童话情结，真正愿意吸收并为之感动的，大概只有被父母带进场的孩子吧。

现实中，周星驰是一个可以躲在上亿豪宅中可以几个月不出门的巨星，因为他过于关注自我冷落了太多人的心。所以《美人鱼》拍成了这样，周星驰还是问心无愧，时至今日，他应该只相信自己打的分数。他不是王家卫，也不是刘镇伟、王晶。和王家卫比，他不用端着架子。刘镇伟、王晶二位近些年来搞臭了一条又一条大街，早已和周不在一个量级上。

周星驰是真的够任性的，《西游降魔篇》之后的《西游伏魔篇》他只任监制，导筒给了徐克，因为他很忙。知道这事，我差点捶胸顿足，这不就是古龙当年写小说开了个好头赚了钱就让人代笔的讨厌行为么？星爷要忙什么呢？是忙着拍《功夫2》么？还是计划打磨新的童年情结？

豆瓣网上，有不少人给了《美人鱼》一星，可这部片整体仍旧是四星好评。有时候想想，除了周星驰，中国还有哪位演员兼导演可以按自己节奏前进，观众集体亦步亦趋的？你可以宠爱他，也可以痛骂他，但他听不到的。他是一个也悲情也幸运的天才，就目前而言，我觉得幸运依旧，而天才也许还有库存。

对《美人鱼》，我最想说的是：“让我们期待下一部周星驰电影吧。”

（本文摘自解放日报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