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您怎样评介沈从文先生？

黄永玉：沈从文是我的表叔，我们都是湖南凤凰人。在沈从文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人格的力量、智慧的力量。智慧，在他文章里面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文章是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刻出来的。《边城》他改了一两百次。没有看到他工作的人，不会相信他是这么改自己的文章的。

有时候，我感觉表叔像神一样。一个小学水平的人，写文章也好，研究文物也好，他的记忆力、他的归纳能力是多么了不起啊。

像表叔这样的一代人，离开我们尘世还不太久，没有多少年，但是在今天的时代已经很难再有了。比如，这样的生活态度、这样的工作质量，很难再找得到。

读者：沈从文的作品更诗意，您的作品可能更“野性”，更具生命力。你们两人的文风很是不同啊？

黄永玉：我可能长大的过程比他更调皮。我当时看了表叔写他自己的童年，觉得他真是个老实人，但在表叔那个年代，他应该也算是一个调皮的学生。

读者：沈从文对您的艺术创作产生过什么影响吗？

黄永玉：上个世纪50年代，我帮《民间文学》杂志画插图，表叔认为我“画得马虎”，从东堂子胡同跑到大雅宝胡同训了我一顿，把我骂哭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表叔说：“你30多岁了，还这样马虎！怎么能够这么马虎呢？”我是很认真地听他的话的。

记得我刚到北京工作时，孩子才几个月大。到北京的第二天，表叔就让我做竹刻了。他告诉我要“不停地工作”，这一句话影响了我一辈子。我现在连做梦都在写小说，想到一句话，就爬起来记下来。

读者：您现在有时间出去玩吗？

黄永玉：恐怕要等到100岁以后才有机会。我现在脑子里还不断地出东西，不断地有新主意。有的时候想写一点短篇，写一点散文，但没时间写。

读者：您最近在做什么？

黄永玉：在学画画，这是真正的学习！我拿了一卷印刷品《清明上河图》，局部地、一点一点地临摹。我感觉这个画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张择端画这么小的一个个人物，又形成这么大的一幅画的规模。

在张择端面前，我什么都不会画。桥的结构一笔一笔，没有乱的，前头的画有一群马走过来，然后几匹马看不见了，一匹毛驴蹦出来了，这些互相辉映、影响的关系真是了不得。我现在一步一步地领会，然后根据自己的体会写笔记。我可能要用10天的时间，也可能更多的时间来向这幅画学习。

读者：平时您还喜欢做什么？

黄永玉：我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是《非诚勿扰》。因为我的年轻时代已经远了，所以要通过看《非诚勿扰》了解现在的少男少女。

读者：那您年轻时做什么呢？

黄永玉：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16、17岁的时候，我有一个大书包，里面有木刻板、刀子、书本，背着书包去流浪。读书对我的帮助真的大，让我成长，所以我这一辈子几乎没有不看书的一天。

读者：您最近在读什么书？

黄永玉：我最近在读有关古罗马历史的书。凯撒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说人生三件大事：第一阅读，第二思维，第三交谈。要想长学问，一是阅读，二要思考，然后要交谈。交谈是温习，很重要。当年印象派那帮人坐在塞纳河边，脾气都不一样，但常常在一起交谈，甚至吵架，最后他们形成了一个流派。他们总体是一致的，又各有各的风格，就是依靠着一起交谈成长起来的。

（本文转自7月17日解放日报解放周末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