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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台籍教师回忆30年前大陆行:中国人的自豪油然而生,久久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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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曾泰元 2022-07-05 06:01
摘要:我在大陆有老家吗?没有。有亲人故旧吗?也没有。在我内心深处,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今年是上海杉达学院30岁的校庆年。看到校园里“1992—2022”的数字标志,我才惊觉,学校创办的1992年,正是我首度踏上神州大地的那一年。

1987年底,台湾解封,开放居民回大陆探亲。当时我在台大外文系就读,对大陆的憧憬向往蕴积已久,但身份条件受限,无法在第一时间成行,只能按捺住“驿动的心”,静静等待。1989年我从台大毕业,服了两年役,旋即前往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直博。1992年5月一放暑假,我返台探望爸妈后,就马不停蹄,经香港中转,奔赴北京。

香槟城,芝加哥,东京,台北,香港,北京。“路儿虽遥远,我却不疲倦。路儿虽遥远,我却不疲倦。加快了我的马鞭,归心似箭”。校园民谣歌手李建复的《踏在归乡的路上》,唱出了我当时的兴奋与急切。

我在大陆有老家吗?没有。有亲人故旧吗?也没有。在我内心深处,这里就是我的故乡。1992年的那一趟,就是我的回乡之行。

我是台湾本省人,生长于中南部的云林县虎尾镇。父母家族均来自闽南漳州一带,跨海迁台已有百余年,家里讲的是闽南语。儿时住在本省人居多的台湾乡下,而非外省人聚集的眷村,然而我周遭的外省人却高于比例。

正对门住着四川来的吕伯伯,儒雅巴适,宛如一缕道家的清风。隔壁是江西人曹伯伯,浓眉密发,敦实寡言。隔壁的隔壁,是安徽的刘伯伯,好客奔放,见我就留我,叽叽喳喳跟我讲国语的读音和用法。家里的空房曾租给一个卖馒头的山东大叔,他夜半即起,揉面,生火,蒸馒头,天微亮就骑着脚踏车出门,沿街叫卖,“嘿——馒头!馒头!嘿——馒头!”

小学六年,经历过3位班主任,也都是外省人。低年级是浙江人李老师,盘发髻,穿旗袍,步态从容,温柔婉约。中年级是江西人章老师,娇小白皙,性急执着,常被班上的臭小子气到发抖。高年级是江苏人谈老师,写得一手圆润的好字,有着功夫高手的气场,面对变本加厉的顽童,他总能四两拨千斤。爸爸的好友徐老师是上海人,在另一所小学教书,周末晚上常骑摩托车过来,噗噗噗的引擎声一落,就知道徐老师又来“嘎讪胡”了。

中学的国文课本里,诗词古文,戏曲小说,散文随笔,华夏文化通过文学的载体,渗进了我的血液,流淌全身。读中国历史,炎黄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不管是辉煌还是战乱,课本都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过这悠长的五千年。学中国地理,黄河长江,津浦陇海,江南塞外,八千里路云和月,我的目光在竖排的书里上下,思绪开始悬浮,腾空,幻想着自己就是驾着筋斗云的徐霞客。

虽有海峡天堑,更有人为阻隔,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这样的空气,这样的土壤,孕育了我的神州之心,萌发,长翅,扑翼,起飞。

1991年秋,我到美国留学,攻读语言学博士。同时,我也在东亚系兼职,担任对外汉语助教,教材用的是商务印书馆的《实用汉语课本》。在古波和帕兰卡这两个主人公的对话中,我掌握了汉语拼音,逐渐学会了简体字,慢慢认识了大陆的用语和文化。

“同志”是人们彼此之间的称呼。“爱人”指丈夫或妻子。胡同的“同”要读四声儿化。“大栅栏”不读“大炸兰”,得读“大拾烂儿”。天安门、长安街、王府井,北京人艺,东来顺,全聚德,前门、四合院,故宫,北海,天坛,颐和园,圆明园,长城……这些事物有些如雷贯耳,有些第一次知晓,觉得新鲜。

同事沈于,北大历史系毕业,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大陆人。初见地是在东亚系系馆,在木造洋房二楼的助教办公室。楼梯、地板嘎吱嘎吱地响,脚步由远而近,有人开门,我转头望去,门口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朝着我浅浅地微笑。“你就是那个台湾来的吧?”她冷静克制,一口想象中的京片子。一开始我不免拘谨,但压不住久藏的兴奋,不一会儿便聒噪了起来,难改本性,对人掏心掏肺。

沈于大我好几岁,后来常在办公室偶遇,总给我姐姐般的温暖。知道我暑假打算去北京,在美国几年没回家的她,想托我给她父母带点东西。由于担心我行李太多,太沉,她反复调整礼物的内容,最后到我手里的,也就两块砖头叠起来的大小,不重。

我第一次到大陆,第一次去北京,沈于给了我建议和提醒。我除了常规的必游景点之外,还想进北大中文系的课堂旁听。投桃报李,她说可以拜托她北大哲学系离休的父亲,让他设法安排。我惊讶,梦想居然有了实现的可能。临行前,她说旁听之事已经办妥,我喜出望外,真能进北大上课,当一回北大中文系的学生。她邀我去她北大宿舍的家里吃个便饭,交代她弟弟找车送我往返八达岭,并说,要是在北京碰到了问题,不管多晚,给她家打个电话。她讲话时还是一贯地冷静克制,但把我这台湾小伙当家人的关怀,都藏在了细致的周到里。

桃园机场那时叫中正机场。香港机场依旧是市中心的启德机场。首都机场当年还只有一个航站楼。1992年5月26日下午,我脸颊紧贴着飞机的舷窗,心中微颤,俯瞰着初见的中华大地,飞越了重峦叠嶂,穿过了沃野平畴,阳光下闪烁的江河湖泊,几度让我睁不开眼。就要降落时,远方的金色建筑群映入眼帘。故宫!故宫!我的兴奋,没能忍住。

机舱门打开,我走到了舱门口,猛吸了一口北京的空气。但这些年所错过的,岂是这么一口就能吸足的?走下了客梯车,踩着首都机场的水泥地,突然觉得脚步有些沉。是北京的重力比较大吗?还是故土握着我的脚,欢迎我回乡呢?

坐上机场大巴,开上了快速路。路不宽,车不多,两旁尽是直插天际的白杨树,昂然挺立,威武雄壮,仿佛仪仗队列队迎宾。

车才过了三环,就到了二环,右拐。天啊,眼前的路怎么这么宽?长安街,是长安街,闻名天下的神州第一街。朝西前行,红日相迎,街景笔直开阔,似乎看不到尽头,但我知道,不远的前方就是天安门。两旁的建筑大气内敛,衬托出长安街的恢宏与磅礴。置身其间,我心怦然。身为中国人的自豪,油然而生,久久不退。

到王府井下了车,这回,终于真真切切地踩在了北京的土地上了,终于稳稳当当地踏上了神州大地了。“故乡已经在望,和梦里一样,多少年的期盼,终于回到它面前”。李建复《踏在归乡的路上》的最后这段,在我脑海里盘旋反复,陪我前行,去往金鱼胡同的台湾饭店入住。乡愁的味道,熟悉,也陌生,随着心中隐隐的歌声,行李箱咕噜咕噜的滚轮声,沿街飘散。

多年后,我娶了个上海老婆。再过了若干年,我俩一起从台湾搬回了上海。我的神州梦,算是圆了。

(作者系上海杉达学院英语系教授兼外语学院院长、台湾东吴大学英文系两届系主任)

栏目主编:洪俊杰 文字编辑:洪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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