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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解放日报》征文|林楣:父亲让我整理解放日报四十年,原来是为了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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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林楣 2019-04-20 07:00
摘要:一直到我16岁,整整12年,我都在干这两件事:整理《解放日报》,练书法。

 

我蜷缩在沙发上,脚还够不着地,两腿荡来荡去,仿佛墙上的钟摆。父亲看我百无聊赖,说:“咱们来玩吧!”“好呀!”我欢天喜地一跃而下。玩啥呢?整理报纸!那一年我4岁。

 

小时候家里经济并不宽裕,父亲从牙缝中挤出“闲钱”建设家庭文化。家庭成员各有一份报刊,父母订阅了《解放日报》《新民晚报》,姐姐是《少年文艺》,我是《儿童时代》。报刊看完不会扔,要留存很久,反复翻重复看。父亲规定我们要保管好自己的报刊,一是习惯养成,二是成本最小化。订份报纸不容易,要看个仔细吃个透啊!

 

我的《儿童时代》,一年总共12本,摞得整整齐齐。父亲则不同,他的《解放日报》每天有,一个月下来厚厚一沓。在中学任校长的父亲每日晚饭后读报是他最享受的时光,他将报纸当文件、资料和书来读。因太忙,他不会每日整理,一月一理,按照日期从小到大叠放,每放一张,还会将当时阅读时红笔打勾的文章剪下来,折好存于一个笔记本中。

 

今天,父亲要我玩的游戏就是帮他整理报纸。

 

小孩对新鲜事物总是充满了热情。我,在饱满的激情中上岗。坐在小凳子上,一张一张地翻,将杂乱的旧报纸按日期从大到小叠放,然后拿把小剪刀开始剪报,剪好再放,就是从小到大的顺序。因为人小,不熟练,干得慢,母亲晚饭烧好,我才完成辛苦劳作。饭桌上众人夸我能干,一嘚瑟,难以下咽的青菜统统消灭,又得到了隆重的表扬!那一天,我还记得,是1979年,40年前。

 

从此,我便是《解放日报》整理员,只是乐趣再无。新鲜感消失,机械重复,随之产生的恶果就是磨洋工。窗外小伙伴玩耍打闹,嬉笑声好似玻璃糖纸的窸窣声清脆诱人,刺得我心痒心痛,甚至偷偷抹泪。就在我对这份“工作”厌恶至极时,父亲又想出一个新的“好玩的”。

 

那是在我整理了三四次报纸后,父亲从书架上拿出一瓶黑乎乎的墨汁和一支毛笔,连哄带骗:“写毛笔字可有劲了!”又是新鲜感让我登上了小帆船,一去不复返。

 

从此,陪伴我童年的挚友就成了这两位:《解放日报》和毛笔字。

 

父亲监督我练字。

 

家里不宽裕,宣纸是写作品时用的,毛边纸是平日练字时用的,不过,整理好的《解放日报》也被订成本子,常常用作练字。练字时父亲常会坐在旁边,纠正结构与笔划。偶尔,他发现我眼神迷离,心不在焉,于是就顺着我的眼神探寻,发现我竟是在看报上的文章。那时我已认得蛮多字。父亲赶紧出新招,将报纸倒着订,字是反的,我再分神不得。

 

那会儿临摹的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帖,小伙伴则多是柳公权或赵孟頫的字帖。交书法作业时,我端详,惟有我的字,毕恭毕正,像个大叔。实在不理解父亲为何挑选这么一本“木笃笃”的字帖,有了一点思想主见的我决定革新。从哪儿下手?

 

看见报纸订成的练习本上有“解放日报”四字,不错!这字真不错!潇洒有个性!开始临摹!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练!

 

旷日苦练,修得“形像”。这四字离了报纸,我也能写得七分像。曾一度想写上一副“解放日报”给父亲看,以求褒奖,可是不敢,吃不准他老人家的心思。事情总有暴露之时。8岁那年参加一书法比赛,其中有一“日”字,怎么也写不好,脱不了毛体“解放日报”的影响,总是左倾10度。宣纸写了一二十张,都因一个“日”字废了整副作品。

 

父亲纳闷,这个“日”字方方正正,笔画虽少,结构却也非冷僻蹊跷,怎么就那么难?看,再看!终于看出名堂。

 

父亲定是压住腹中怒火,未开责骂之口。他知若是责骂,我是一个字都写不好了。最后只能调整书写内容,避开“解放日报”四字,马马虎虎交了一副。
医病要治本。父亲与我耐心深谈临摹《多宝塔》的意义,旨在打下扎实的楷书基本功……为防止我再照猫画虎,也因报纸练习本总是将衣袖与手掌擦得墨墨黑,报纸练习本被撤下书桌,阳春白雪的毛边纸成了我忠实的小伙伴。

 

一直到我16岁,整整12年,我都在干这两件事:整理《解放日报》,练书法。上了高中,学业紧张,父亲总算“解放”了我,整理报纸他自己来,字还是我练,见缝插针地练。

 

我曾建议父亲改订报纸,觉得《解放日报》为党报,面孔较板,少了点趣味。父亲不予理睬。甚至后来家里只留了一份报,那就是《解放日报》。父亲威严,我们不敢多说,算了。

 

父亲收藏的《解放日报》丝绸版纪念特刊。

 

1996年,我在《解放日报》党政部实习。某日犯错,回家汇报。父亲问:“老师批评你了吗?”我说:“没有。”父亲说:“该严肃批评!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却遗漏,还把来信扔到垃圾桶里。若是时政要闻,你可闯大祸了……”

 

事情是,我撰写一中学生拾金不昧的新闻,整体无恙,却有一致命瑕疵——没有中学生的名字。晚上,时任党政部副主任董强看到拼版大样,找来找去没看到中学生的名字,他着急上火:这是新闻眼啊!然而一转头,瞥见窗外瓢泼大雨,墙上时钟已是晚上10点,他阻止了正要打电话给我的同志,自己蹲下身,在垃圾桶里一张纸一张纸地翻、抻平,最终找到那封信,找到了那个名字。次日,老师让我仔细比较刊登文章与原稿的不同。其他,他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老师的用意,回家后将此事向父亲汇报。父亲一声叹息,说:“老师不批评比批评还严厉!你要记得!”

 

记得!之后亦从事编辑工作的我,认真对待每一封来信每一篇投稿,20年了,不曾改变。我想,这是老师想要我真正学到与做到的。

 

而父亲一如往昔,订阅、整理《解放日报》,同时还增加了一份工作,那就是为我剪报。他将自己认为写作优秀,尤其是标题起得好的文章剪下来,让我学习。
他这一剪,又是十多年!

 

直到智能手机出现!我大声在听力减弱的父亲耳旁叫唤:“老爸,报纸都在手机里啦!你不要再剪报啦!我需要的资料可以直接下载,方便得很!别剪啦,老剪到手!”

 

父亲“嗯嗯”地应着。这次居然很乖,真的不剪报了,后来也不整理报纸了。母亲说他腰弯不下去,思想也不集中了,看完报纸会乱放。

 

《解放日报》依旧订阅。每月月底回父母家看望他们时,我又成了《解放日报》整理员。整理完不作他用,当废品卖了。于是,贴在父亲的耳朵旁我又叫唤:“老爸,《解放日报》不要再订了,也不要再整理了,又不剪报,浪费时间!”

 

父亲这回听得很清楚,一字一句回答我:“继—续—订!《解放日报》是份很严谨的报纸,要学习。报纸不想整理就算了,你们物归原处、放置整齐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可以了……”

 

一下子,鼻子酸酸的……40年啊,从未问过父亲为何坚持不懈订阅《解放日报》,不敢忤逆,以为尊重的只是父亲内心深处的家长尊严,却未读懂他执念式的坚持却是想给予我们“踏实、严谨”四个字。

 

侧目,依旧挺拔的鼻梁骨像西部牛仔般英俊,而上方的双目却不再神采奕奕。禁不住轻轻抱住了82岁的老父亲,人生第一次!

 

栏目主编:毛锦伟 文字编辑:王玲英
照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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