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靠什么谋生，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渴望什么，你是否有勇气追逐心中的渴望。”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9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他的《愿你触摸真实的自己》是一首富有哲理、脍炙人口的诗歌，如风、如水，回响耳际。

默诵着泰戈尔的诗句，启程登机，前往泰戈尔的故乡印度。天空是如此明亮，大地是如此广阔，菩提树下的乡野，恒河岸洲的鸟群，早已在我梦中无数次出现，唤我去寻《飞鸟集》的天空、《沉船》的古河……哦，印度，美艳的莎丽婀娜多姿，泰姬陵的传说在心底沉淀。

当我走出机场，从梦中清醒，瞬间便从幻境中跌落到现实的哀怨里。在雾霾中走出机场，在旅游景点与牛同行；在瓦拉纳西和德里老城区随处可见面壁撒尿的男人背影，在恒河之畔目睹焚场的浓烟火焰……11人的团组中有3人在旅途中生病，腹泻、发烧、呕吐，其中1人原本没事，但喝了当地啤酒不知怎地大吐起来。旅途中这几位同伴找厕所真不容易，几乎成了心病。我还算幸运，一路小心，平安无事，但也时常为途中如厕提心吊胆。这是另一个真实的印度。

清晨的恒河岸边  作者摄

菩提树下  作者摄

见到了许多名胜古迹。“象岛石窟”的巨型浮雕栩栩如生；孟买的威尔士博物馆，静静地躺在午间的喧闹中；阿格拉的红堡在落日霞光中，倒叙曾经的鼎盛；新德里宏伟的“印度门”，让人一瞥时光投影的壮美……阿拉伯海湾的飞鸟，惊世骇俗的泰姬玛哈陵，斋普尔的月亮水井和粉红之城，菩提伽耶树影幢幢婆娑摇曳，德里郊外妇女们头顶水罐飘然而来。这也是真实的印度。

印度的多样性，经常让我感到恍惚，仿佛时空错位。直到旅行结束，一个问题仍在困扰着我，没有得到合理的答案。为何印度人进入寺庙脱鞋，如此圣洁，而在日常生活中对随地大小便熟视无睹？为什么印度能大力投资建设地铁，却不能多建几个公厕？

回国之后，偶有一天，在家中IPTV中寻觅近期外国影片，看到一部名为《厕所英雄》的印度电影，勾起我的好奇。若在以前看到此类片名，可能会觉得俗气无聊，弃之而去，但这天我像被什么吸附着，整整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看完。

《厕所英雄》剧照

2017年出品的《厕所英雄》是根据印度发生的真人真事制作，内容是探讨印度农村家庭普遍没有厕所、妇女必须在野外如厕的现象。影片开头貌似爱情喜剧，但随着剧情发展，呈现出“清洁印度”“卫生革命”的严肃主题。故事发生在印度北部城市阿格拉附近的马德岗乡村，讲述一对青年男女从恋爱结婚到婚后因厕所问题闹离婚，再到他们的离婚引起社会关注，引发一场“厕所革命”的过程。

影片中的男主角凯沙夫，是个帅气的大龄青年，为了娶到心爱的姑娘贾娅，没有如实告诉她乡下婆家没有厕所。贾娅结婚后得像村里“尿壶妇女会”的姐妹们那样，天不亮就起床，提灯结伴去野外路边的灌木丛里解决如厕问题。这使贾娅很不习惯，非常恼怒，新婚夫妇为此争吵不休，贾娅对凯沙夫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厕所。”为了满足妻子的心愿，凯沙夫一面与守旧的父亲抗争，一面绞尽脑汁想办法。他先是每天用摩托车载着贾娅去附近的火车站，赶在那趟火车停靠站头的7分钟时间里，让贾娅使用火车上的厕所方便。但有一天出了意外，贾娅被锁在火车厕所里出不来，下不了车，狼狈不堪。贾娅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凯沙夫为了让贾娅回来，偷了来村里拍片的摄制组的移动厕所，被派出所拘留。费尽心思的凯沙夫痛下决心，在自家院里盖起厕所，不料父亲大发雷霆，说他破坏了千百年来的宗教信仰，违背了宗教经文的戒律：家有厕所不洁，不祥，晦气。他砸毁了儿子新盖的厕所，泼灭了凯沙夫的希望。凯沙夫向村长建议在村外建个公共厕所，又遭到村长和村民的反对，无奈之下，灰心泄气。这时，他却得到贾娅的理解和支持，认识到腐朽的陈规陋习不仅阻碍个人幸福，还是剥夺印度妇女人生权益的精神桎梏，只有进行“厕所革命”，才能改变现状。在媒体的帮助下，厕所问题所牵系的“离婚事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讨论。两位年轻人一面唤起民众自我反省，一面与政府部门交涉，敦促政府投资建设公共厕所。政府官员在这场“厕所革命”中改变了以往懒散、拖沓、效率低下的工作作风，加快了项目审批的流转速度，推动了“清洁印度”的进程。最终，法官告诉这两位“厕所英雄”：“你们不必离婚了，政府已决定拨款修建厕所。”《厕所英雄》以小见大，揭示了印度社会的深层矛盾和变革意义。

片中主人公梦寐以求的厕所

看完影片，我这才终于明白了在印度解决厕所问题为何如此之难——印度农村的老百姓曾是“厕所革命”的反对者，政府曾经拨款29亿在印度北方修建厕所，结果遭到当地乡民抵制，无法推进项目，影片真实地反映了这段历史。让民众破除千百年来的观念及传统习俗并不容易，变革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民众的集体自省和觉悟。在“厕所”这个貌似粗俗、不雅的词汇背后，影片讲述了一个深刻、动人的故事，记录了一个文明进步的历程。

影片中，凯沙夫把自己盖起的漂亮厕所命名为“泰姬陵”。凡是知道印度“泰姬玛哈陵”来历和传说的人，都知道这是印度第五代莫卧儿国王撒嘉汉王纪念爱妻蒙达玛哈的爱情象征物。“泰姬陵”这个名称，代表着印度男人对爱情的最深情感，是对妻子的最大宠爱。因此，当凯沙夫的父亲砸毁他新盖的厕所后，凯沙夫伤心得几近绝望，对天喊道：“为什么砸了我的泰姬陵！”在此，人们不会觉得可笑，而是感到心酸，由此深深理解凯沙夫和贾娅成为“厕所英雄”的意义。这让我想起印度之行中遭遇的一个青年——导游索拉夫﹒苏格拉，他的中文老师为他起了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天明”。天明热情率真，这个信奉所罗门的印度青年不顾家族反对，冲破宗教束缚，和一位信奉基督教、现在瑞典驻印度大使馆工作的欧洲姑娘结婚了。看到天明手机里的结婚近照，真为他的勇气感到敬佩。从影片《厕所英雄》中，我更加理解了当今的印度青年，明白他们对婚姻幸福的定义。

《厕所英雄》剧照

“愿我看到真实的你。愿你触摸真实的自己。”泰戈尔的诗引领我期待印度，印度之旅及随后的思考则让我看到这个国度的真实个性与世界的多元性。站在“应当如是”的角度对别人指手画脚是容易的，却也常常让人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泥泞中走来，也难以对筚路蓝缕的文明发展历史走得更深入一些。

我相信发展中国家通过不断的自我变革和发展，正走在奔向更高的生活与环境质量的路途中。有一些旅程不免艰难，没那么舒舒服服，但如果我们愿意追寻答案，却可能提神醒脑。

本文由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题图为“粉红之城”一景，作者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