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生活的辰光一长，慢慢地入乡随俗了。社会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所谓的社会环境影响说到底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影响，譬如，你周围的日本人都不随地吐痰，譬如，办公室里的同事感冒咳嗽了都自觉地戴个小口罩，你觉得这样做并不错啊，于是也就养成不随地吐痰，咳嗽戴口罩的良好习惯。

当然，这种同化作用是相互的，反过来你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影响着日本人。想起一件小事，二十多年前公派来日本工作一年，骏骏那时算主力队员，负责开发一个软件包。公司里新来了一位日本青年小田，拜骏骏为师学艺。名师出高徒这种话就不好意思说了，反正一年后我回国时他已经是个熟练工了。随后的几年互相没有联系也几乎没有音讯。

等到五年后我再来日本的时候，小田已经结婚生子，儿子取名为骏骏。朋友说不对啊，他这样叫儿子是不是乱了辈份。骏骏我倒是无所谓，毕竟不是把他家的小猫小狗如此叫唤，纵然谈不上什么中日友好，至少也心存一份念想或者期待，希望儿子将来能混得像师傅一样。这可能会成为中日民间关系发展史上的一个友好例证，如果他的儿子将来升官发财的话。

其实，日本人的模仿心理普遍是很严重的，这大概源于他们缺乏天然的创造力，说难听一点就是笨得不转弯。当然，学好不学坏，这也成为大和民族不断进化的原动力。今天要讲的故事说的就是这个。话说公司里又新来一个青年小吉，他勤奋好学不耻下问，骏骏当然是平易近人有问必答。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了没有名分的师傅。骏骏也不过是略施小技，说起来编程序和写文章有点像，熟练操作Ctrl+C和Ctrl+V是入门基本功。拷贝难免不走样，这样也好避免了简单重复或者明显抄袭。

小吉刚刚三十出头，在我们公司的客户那里打工。后来我们老板见他比较勤奋也略懂电脑，就把他拉过来入伙。闲聊时问他大学读了什么专业，他说学的是营销，他大学留级读了六年。让我暗暗吃惊。他说那时贪玩，从来不去读书的。做什么呢？他说跟女朋友两个人在夜店打工挣钱，喜欢卡拉OK唱歌，假日里游山玩水，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大学读到第六年家里的老头子发话了，再留级的话不缴学费了！通常日本人读大学，昂贵的学费由老子负担，自己打工赚点生活费，住在外面的话，家境好的家长还会补贴一点房租水电费。他父亲是小老板有点钱的，所以能供他读了六年大学。小吉一看形势不妙赶快回到大学把课程念完毕业。那女朋友是你现在的老婆么？骏骏关心的是八卦。小吉回复当然不是。

没想到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倒不是我回答不了小吉的问题，除了工作上的技术问题，他开始对中国的一切感兴趣了。骏骏也就吹吹中国的物价如何低廉等等，我跟他说这就是中日两国国情不一样的地方。

我对小吉说，在日本的书店便利店到处都卖毛片，那是合法的生意，而在中国是要偷偷摸摸弄来看的，搞不好要被抓起来的。他听了哈哈大笑原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告诉我日本那些装饰得花花绿绿的HOTEL，就是情人旅馆，按钟点结算的你们中国有没有啊。

同时，小吉在生活上也开始以骏骏为榜样了。我不习惯日式盒饭，坚持每天带饭，他也开始每天带饭了；我喜欢喝速泡酱汤了，他也紧紧跟上，还和我交流哪里卖得更加便宜；我还有一个中国带来的习惯，就是饭菜要吃热的，反正公司里有一个无人光顾的微波炉，他也试着把他的日式盒饭加热了再吃；还有，我吃好饭顺手就把饭盒洗了，他居然也这样干了。要知道，日本人即使带饭都是把盒子带回家让老婆洗的，偶尔才有女性员工自己去洗饭盒的。我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也就合情合理了，我的这些做法并没有错啊，那么他的模仿也就无可厚非了。这大概就是同化现象。

故事还没结束。骏骏想活得健康长寿，每天坚持以步代车上班，反正公司离开家也就是步行20分钟的路程，没想到有一天小吉居然和我说，他已经步行了一个星期了，上班或者下班。我的天哪！他家住在京都的北山，公司在南面，单程就要步行２个小时啊！他说他也有点发胖要开始减肥。我想起一句老话榜样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日本民族的勤奋好学与善于模仿从小吉身上暴露无疑。那年夏天来临之前，我跳槽离开了京都的公司，送别会上小吉送了我一块手表，也许他见我很久没有戴表了。骏骏我其实是有一块手表的，与众不同的手表，逆时针转动的，挺适合我的性格。模仿他人学到的只能是皮毛，内心修炼才能改变自己的一切，这些话我没有对他说。不管怎样我想小吉从今往后少了一个拷贝的原本了吧。这个故事的戏剧性结尾是，过了几个月，从京都传来消息说小吉也辞职离开了这家公司。这应该是他从我这里学到的最后一招。没想到在日本我被同化的同时居然还同化了日本人。

（本文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