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来自上海复旦附中、上海复兴高级中学的一群00后,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打开”石库门。他们在CHINA THINKS BIG中国大智汇创新研究挑战赛中提出《上海石库门建筑的保护和传承》,并将团队命名为“The Clerks”,探寻一种如老克勒一般、正在逐渐消失的海派文化。
对于他们说,石库门弄堂生活是祖辈回忆里的存在,也是海派文化留存市井中的浪漫想象。只有实地寻访后,才会对局促的现实产生最真实的感触。
保护石库门的历史文脉和风情,与改善居民生活条件之间,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平衡。而让居住其中的居民,达到对此产生感情甚至以此为荣的理想状态,中间的道路恐怕更为漫长。
1月25日,“张园年俗风情展”在静安区著名石库门建筑张园举行。
走与留的纠结
王安忆曾这样描绘上海弄堂: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
上海淮海社区的石库门里的市民高兴地在包粽子。
86岁的严阿婆,如今已动迁至郊区。但她的记忆中,却都是弄堂的影子。这位毕业于旧时教会学校的老太太,自1953年起,就随丈夫搬进了东斯文里,照顾4个男孩,和公婆一家8口蜗居在21平方米的南北直通的统前楼。丈夫去世后,孩子们陆续离开了家,她却一直守在这座石库门房子里。
东斯文里,始建于民国年间、上海最大的石库门集群之一,曾经聚集了2700多户人家。 抗日战争前,居民生活“优雅而斯文”。抗战时期,从农村逃难、逃荒到上海的难民,逐渐改变了居住的阶层结构。和其它石库门里弄一样,它最后也成了老人和外来租户的集聚地。
3年多前征收签约时,严阿婆一度纠结:到了这样的年龄,谁愿意挪地方?她习惯了坐在屋外的藤椅上和老邻居“嘎三胡”;习惯了靠在窗框边注视着这条老巷……
然而,对于大多数居民来说,收入不高的他们,真心希望改变生活条件。经岁月侵蚀的石库门房子,由于年久失修、人口密度不断增大,早已不适宜居住。没有独立的厨卫,更让一些居民感受不到“生活的尊严”。他们往往寄希望于动迁来改变生活状态。
即便如此,时至今日,东斯文里还有十余户居民因为种种原因尚未“签约”,留守老宅。政府进一步的改造计划也无法继续推进。这样的情况,在上海石库门社区的改造过程中,并非个案。
位于徐汇区建国西路以北、岳阳路以西的建业里是上海现存最大的石库门里弄建筑。
弄堂里的和谐之道
改善居民生活环境与历史建筑保护之间,如何相互融合,极其考验政府智慧。
陕西南路上的步高里
位于建国西路陕西南路上的步高里,建于1930年,是整组建筑保存较完整的石库门里弄住宅。里弄中的生活,既有局促,也有百姓情味。院落的公共空间,被停放在这里的两三辆小汽车几乎占满;小汽车上方又挂着许多居民晾晒准备用来过年的腊鸭。居民家门口放着绿植,透出几分美好的闲情。
步高里一位居委干部介绍,当下住户以本地老人和外地打工租户居多,也有老外很喜欢这里,“步高里的房子有两层,可以改成复式,现在也有五六间,被二房东看上,拿去装修,再借给外国人。”
这其中,政府对居民生活环境的改善功不可没。“前些年,先对厨房公共部分改造,安装了灶头;后来又让家家都有了马桶。而后,进行了喷淋、消防等改造,接着结合光明工程,改了电线、电表。满足了居民基本的生活需求。”
然而,业内人士还是担忧:“老房子原本是一栋一户人家,现在一栋住着七八户人家,需要七八只马桶、七八个灶披间,容易破坏房屋结构。只有降低人口密度后再修缮,居住环境才能根本改善。”
有专家建议,步高里仍然保留居住功能,也开放给外来人参观体验,比如吃上海风味家常菜。但如果要引入这样的功能,为了更宜人的空间,仍然需要让至少一部分居民迁出,而这里人口密度较大,依然面临着高昂的动迁成本问题。
上海历史文化风貌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委员会办公室秘书长曾浙一告诉记者,在欧洲一些国家,政府采取对历史建筑5年一小修、20年一大修的办法,在修缮期间,将居住者临时疏导出去的同时还进行评估,对于破坏房屋结构或分租房屋的住户,将不得再进入居住,只有符合条件的优质住户才能回搬,以此有效疏解人口。
而不同于往日的人际关系,则从另一方面影响着弄堂里的和谐。很多石库门社区外来人口较多,流动性很强,彼此谈不上熟络。邻里纠纷,也主要发生在新住民和老住民之间。有些新住民个人卫生习惯不太好,高空抛物、私拉电线。他们不会像以前老邻居那样谦让,这让居委会格外头疼。
不过,在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张生看来,石库门“72家房客”加剧了建筑本身的使用负担,居住空间局促使得邻里矛盾升级,但在特定空间下形成的契约精神,由此慢慢深入上海人的骨髓。
感情从何而来
为什么大家对老弄堂、对石库门会留恋?建筑专家阮仪三认为有一个更加深刻的情结在里面。与其说这是对老弄堂的怀旧,不如说这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人们更加渴望小尺度、人性化的居住空间。
但对于居住在石库门里的居民来说,改善生活条件是首要的,更深层次则是,通过合理有效的人性化做法,让他们对带有历史感的石库门建筑真正产生感情,尤其是自豪感。
同济大学副校长伍江,曾在参观巴黎的老建筑时,对一个细节特别感动:在巴黎,政府给居住在老建筑里的低收入租户发一套讲解员的服装和讲解设备,每年遇到对公众开放的日子,他们就穿上讲解员的衣服给游客讲解。伍江曾问他们:“你们怎么会对细节也这么清楚?”他们回答说:“因为我们就住在这里啊!”
原来在巴黎,政府将需要为低收入者建造福利保障房的钱,投入到老建筑中去。用这笔资金回购老建筑后,将原有的房屋进行修理,再将之按照福利保障的最低标准进行分隔,然后以免费或者极低的价格租给低收入者居住。入住者需要与政府签订合同,负责对老建筑进行保养。这些合同细致到每周擦几次窗、多久为地板打蜡、不能在墙上敲钉子等等。违约者会被罚款或者被取消居住资格,但只要遵守约定,就能一直居住下去。而且租住在这里的低收入者,也必须按照合同,每年承担一定天数的对公众开放的义务。
正是这种开放与共享,让巴黎的老建筑不再冷冰冰的将人拒之门外,而是始终保持着有温度的人情味。
让城市里多一些老建筑保护志愿者,也在上海的一些社区进行着实践。长宁区江苏路街道团工委根据愚园路改造的特点,专门设计了“旧事新说”特色项目,组织居住在街道或驻区单位的青年,成立了历史文脉传承青年宣讲团队。有企业白领说:“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个街区非常了解,没想到和老房子‘较真’起来,发现以前的积累远远不够。”
又如开头所提到的那群00后中学生,通过参与社会实践活动,保护石库门渐渐成了他们的历史自觉。
诚然,要真正保护传承城市文脉,必然要保护“原生态、原居民、原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创新和改造。让石库门建筑和其中的人都“活在当下”,回归“生活态”,从而延续文脉,比单纯保护起来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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