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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天白:这样一些“脸面”之殇,谁来纠和“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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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俞天白 2017-01-13 07:31
摘要:有一些牵涉到城市门面的细节之谬误,不是文字运用的问题,而是人们(包括文教卫生管理者)的文化素质问题。文化素质决定人的精神境界。

近日,上海《咬文嚼字》杂志一年一度所“咬”的结果如期公布了。在语言文字使用的弊端方面,似乎一年比一年严重,在此前不久,不少传媒就揭露了这方面所暴露的问题,有的是揭露影视明星念别字现象泛滥的;有的是批评影视字幕上的低级笑话的……颇有全民警觉起来的态势。


我十分赞赏“咬”和“嚼”的认真态度,积极支持继续无情地揭短,但总觉得《咬文嚼字》和媒体还没有往更深层次上去“咬”去“嚼”,没有把问题的要害“咬”到“嚼”透。


这一遗憾,不只是来自阅读,更来自生活的直感。上海一家三甲医院在一些重要场所的提示性文字,给我的印象就是没有文化,与医院的医学地位与声誉极不相称。不说病区洗手间双向开关门后的提示,本来可以用简单却更显友好,同时又有警戒意味的语句,却啰哩啰嗦增加了一半文字,更典型的,是护士站一侧所悬灯箱上显示的“请保持安静”提示语,其下还配饰一个噤声手势的图案,即双唇间如剑一般直竖一只食指。在病房内,这一提示很有必要,图案的设计也煞费苦心。无奈,在处理上,这个具有异常价值的“静”字,却被大幅度地贬值了。

 


中国文化界历来对选词用句十分考究,像清代顾文炜《苦吟》所写:“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考究到了苛刻自虐的程度。中国语言文字宝库里也真有那么丰富的资源供他们去寻“求”,为此流传下来许多名之为“一字师”的故事。唐代诗人郑谷因《鹧鸪诗》而名满天下,他将齐已的“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改“数”为“一”,唯有这个“一”,才体现出冲破严寒报春的先锋品质之可贵,使这个“一”字成为“一字师”之滥觞。宋代王安石的“春风又到江南岸”中的“到”改为“绿”,就因为只有这一个“绿”字,方能表达春回江南万物苏醒的勃勃生机和“春风”特有的魔力;溧阳县令萧楚才,居然敢于冒险,把顶头上司张乖崖的“独恨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老尚书”中的“恨”字改为“幸”,就因为他深知能否妥善处置一个字,决定着整首诗的成败。这是将整体与个别的辩证关系领悟到家了。


今天,艺术上有了“行为艺术”,看来不必用文字表述,却赋予文字运用更多发挥的空间,也提供了展现更多魅力的机会。医院特有的环境,使很多场合所使用的文字颇接近行为艺术。就说这个“静”字吧,静,有亘古荒原的寂静,如幽兰之于空谷;静,有高远深邃之安静,如面对图书与圣贤之交流;静,也有贤淑文雅之娴静,如处子的自爱自重;静,更有庄严、肃穆之宁静,如置身宗教庙堂,瞻拜主宰灵魂的神灵……然而,一旦踏进一间间病室构成的病区,浓郁的药水味扑面,白衣天使在病痛的呻吟声中穿梭,间或有一两个身穿条形蓝白相间病服的病人,或男或女,或年轻或白发苍苍,或腰挂尿液袋,或一手滑动输液架,一手抓着贴墙而建的扶手,正在蹒跚而行,借助狭窄的走廊以恢复体力……这情景,其特有的需求与气氛,没有比一个顶天立地的“静”字更能直击人心了

 

“静”!不要多,只需这一个字,不仅提醒此时此地最需要的环境诉求,更展现出这个场所对人的生命与健康的敬畏,对医护人员辛勤劳动的尊重,还有由敬畏与尊重而来的不可亵渎的神圣。用寂静,太冷峻了;用安静,太轻飘了;用娴静,太不顾场合了;用肃静,宗教味儿太重了。在这儿只有这一个“静”字,方能传递出任何修饰性词语都无法取代的气势,直入心田,呼唤每一个人的教养与良知。这是白衣战士和病人正在共同谱写生命的诗章啊,只能套用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话方勉强表达到家。深谙文字三昧的这位大师,对宋朝诗人宋祁《玉楼春·春景》里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中的“闹”字击节赞赏:“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套用它,就是:“着一‘静’字,则境界全出”!什么“安静”,什么“请保持”,什么噤声图案,看来很有礼貌,都不过仅仅是对唇舌的一种制约,完全属于底线级别的低层次要求,真的愧对咱们中国的语言文字了!

 


或许,负责制作提示语者有其苦心:写得太简单了,普通人不理解。在人文素质参差不齐的人群里,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这正好说明,“静”字背后所蕴藏的警示意义太丰富了。而这些问题,《咬文嚼字》没有咬出来,也没有嚼出来,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但还来不及去咬它和嚼它,或者说,这不属于他们注意的问题。


我理解。在我眼里,着不着一个“静”字,却深层次问题全出。“深”在何处?请看近日又发生了某地官方要求沿街店招统一的事,同质化的流弊,说明“没文化”的现象正在蔓延扩大,从语言文字扩大到城市布局。这绝非小题大做。“旷世鬼才”斯拉沃热·齐泽克说过:“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对上海都市形象损害最大的,往往是这种不把它当成问题的文化水平低下的细节。这不是文字运用的问题,而是人们(包括文教卫生管理者)的文化素质问题。文化素质决定人的精神境界。郑谷、王安石、王国维等古代文人对待文字运用的态度,反映出一种认真、严谨到一丝不苟的精神,构成了一道独特而又靓丽的人文风景线,融进了中国文化传统,丰富了“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艺术哲学诠释。可惜,这一脉的遗传随着当代文化断层一起有所隐匿。这与多年来应试教育盛行,将教育尤其是语文教学中应有的人文精神熏陶和传播长期忽略,有着直接的关系。加上网络和影视作品中语言文字使用“天马行空”的随意性,再加上铺天盖地的商业文化传播中种种不规范用词的推波助澜,破坏力是很大的,如今波及文教卫生系统的“脸面”了。


即便把“一字师”的故事收入中小学语文课本,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中,学生学到的只是如何遣词造句,以求考试获得高分,未必会领会“一字师”中“师”的神髓,这就是:除了遣词造句的能力以外,最值得师从的是人文精神。这种精神不是一丝不苟的“严谨”一词所能描述,她源于文化水平与文化教养,以及由此形成的底气。蕴涵于内而流于外,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却会以不言之教的方式互相影响,并融汇成社会文化氛围。这氛围,就是形象,由此构成了国家与民族的整体形象。要达到这目标任重道远,不仅《咬文嚼字》与传媒应该承担,而是所有国民的责任。


组稿:徐芳  编辑:伍斌  图片编辑:百度知道、新浪博客  图片编辑: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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