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李克强总理的一席话，很多人都不知道中国制不出圆珠笔头。一年前，李克强总理在一次座谈会上谈到：“我们还不具备生产模具钢的能力，包括圆珠笔头材料，目前仍然需要进口。”人们司空见惯，甚至天天使用的圆珠笔，它小小的笔头居然一直依靠进口，这一点令许多人感到吃惊。

现在这种局面有望改变了。太钢集团在2014年12月研制成功的笔尖钢，经过十多次终试之后，第一批合格的笔尖钢材日前终于出炉。预计在未来两年之内，国产的圆珠笔头有望全面取代进口产品。

像中国这样的制造业大国，都要时至今日才能攻克的技术难题，圆珠笔头的研制自然非比寻常。它的难度体现在哪里呢？在圆珠笔头小小的“球珠”里面，还有五条引导墨水的沟槽，加工精度达到千分之一毫米的数量级。为了保证笔头书写的流畅度和使用寿命，笔尖的开口厚度不到0.1毫米，球珠与笔头、墨水沟槽位的搭配，加工误差不能超过0.003毫米。

这种“世界级别”的难度，难倒了中国3000多家制笔企业。尽管中国制笔行业每年生产圆珠笔400多亿支，提供了全世界超过80%的产量，但是长期以来，我们使用的笔尖珠芯里面，近90%要依赖国外进口。

圆珠笔的核心技术就是笔尖和墨水。在我国这个庞大的生产行业里，90%的笔尖、80%的墨水都要依赖进口。所以，整个行业处于“替人打工、受制于人”的不利地位。利润的大头被笔尖企业、墨水企业和生产设备企业拿走，国内企业只能拿点微薄的辛苦钱。这种现象被业界称为“圆珠笔现象”。它其实不是圆珠笔行业所独有，在中国制造业的不少领域，都存在着类似的问题。

我国经济参与国际分工体系的初期，最大的比较优势，就是劳动力、环境和资源成本都远远低于西方发达国家。依靠这个巨大的比较优势，我们在参与国际分工体系的几十年里取得了巨大成功，实现了巨大的劳动力红利、环境红利和资源红利。但是在最近十多年来，越来越多的人深刻认识到，在经济竞争中，谁掌握了核心关键技术，谁就掌握了核心竞争力，谁就掌握了行业竞争的主动权。就拿圆珠笔来说，尽管中国提供了全世界80%的产能，每年生产圆珠笔超过400亿支，但是这个行业的核心话语权，始终牢牢掌握在生产笔尖和墨水的日本企业，以及生产圆珠笔生产设备的瑞士企业手里。对我国企业来说，攻克核心技术，在产业链上游关键环节的“卡位战”中争得一席之地，是比扩大产能、提高质量、降低成本更具战略意义的任务。

中国许多制造业企业已经在这场竞争中成功突围，拥有居于世界领先水平的自主核心技术。尤其是在家电行业，诞生了格力、海尔等一批具有世界竞争力的大企业。华为公司更是成为所在领域的国际领军企业，拥有的技术优势可谓傲视寰球。这一批企业在关键核心技术方面的迅速崛起，使它们所在的家电、通讯设备等产业，成为中国经济里面最健康、最稳固、最具国际竞争力和发展潜力的产业之一。

中国企业在家电、通讯设备等领域里的成功经验，为什么没有被圆珠笔行业，以及更多的制造行业借鉴吸取？其背后的原因，是比技术难题更大的难题，那就是缺乏一种尊重知识产权、保护知识产权的法治环境、市场环境和竞争环境。

圆珠笔尖的生产技术当然难度很高，但技术本身并不是最大的拦路虎。中国的科研力量和制造业企业，连高铁、核潜艇、原子弹和神舟系列飞船都能研发生产出来，区区圆珠笔尖的技术，完全不是无法攻克。但是长期以来，很多企业都没有足够的动力去投入研发。因为即使研发成功，掌握了圆珠笔尖的核心技术，市场的经济回报也很难预期。

中国总共3000多家制笔企业里面，规模以上企业不足1/10。大量中小企业、小作坊缺乏法治观念，不尊重知识产权，把仿冒甚至假冒奉为生存之道。消费者的消费观念也缺乏理性，在高端产品方面盲目追捧国外品牌，在低端产品方面盲目追求价格低廉，从两方面挤压优质国产产品的市场空间。企业心里很清楚，即使自己投入巨大人力物力攻克了核心技术，结果在高端市场领域可能仍然竞争不过洋品牌，同时，自己的品牌又可能被小企业、小作坊大量仿制假冒，在市场上被低端品牌发动的价格战围追堵截，最终遭遇劣币驱逐良币的后果。

空调、洗衣机、手机、通讯设备、电脑等单价比较高，消费者的消费行为相对比较理性，更加讲究质量、信赖知名品牌，也愿意支付更高的价格，从而使格力、海尔、华为、联想等中国企业获得广阔的发展空间，最终拥有国际竞争优势。但是一些单价比较低廉的行业产业，像圆珠笔、玩具、服装鞋帽等等，中国企业就难以突围。对于这些行业而言，公平的市场环境、良好的法治环境，尊重知识产权、尊重企业经济权益的观念和行为，可能比技术本身更加重要。在优化产业结构、淘汰过剩产能方面，努力营造一个良好的法治环境和市场环境，与倡导企业加强技术研发、实现技术创新同等重要。这就是中国能够研制高铁、核潜艇、原子弹，却造不出小小圆珠笔头这种怪现状，给我们提供的启示。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雍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