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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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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程果儿 2016-06-29 08:01
摘要:老张像蚌壳一般,空间只对愿意的人打开。我跟她,都是小心翼翼的人,渴望有人了解,却又害怕别人接近

 

与老张相识,翻过年,就有九个年头。这段岁月,见证我初为人妇的爱娇、为人母的忙累,再到各种波折困苦。我由二十来岁嬉笑无度的年轻人,到现在沉闷多思的新中年。老张,也已年过不惑。


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老张具体在东北哪座城市,只唤那儿“北地”,冬天下很大的雪。她有一头好发,一任披散着。我下载过她的照片,白雪、红衣、黑发,极好看的背影。


博客初兴的时候,热爱文字的人,都整出自留地说说写写。我垦荒的地方唤“51”,现在早已式微,沦为交友炫色所在。当年,我在那里认识许多网友。胖福、酒哥、吉利小糖、风过无痕……各色风情,各种妙处。他们彼此过从甚密,我因才疏学浅,甘做看客。彼时年轻,时常写几千字长文,他们会过来看,留下一二评论。几年时间,也写了十几二十万字。


慢慢就与老张熟识起来。有圈子就有选择,挑选与自己频率接近的人相交。生活里,我对文字的热爱一直孤单进行,身边少有同样爱好的同伴。加上情商低,活到老大,也没有结交到所谓“闺蜜”。倒是网络里的轻松相对,筛除生活中的庸俗与小恶,让自己近乎完美地呈现,让我更能接受。


老张是北地中学老师,锦口绣心,任意拈起文字,串出玲珑篇章。但她只是自娱,不像我,写字的时候还有小小野心。她于我亦师亦友,我敬她爱她。

 


后来,逐渐不再去51,几位同性友人也转移到QQ、微信里交往。老张像蚌壳一般,空间只对愿意的人打开。她说过:“我不看,不是因为嫉妒,因为太美好的东西,让人审美疲劳并觉得不真实。也许我是阴暗心理,但是我不喜欢活得软绵绵的人。所以,我跟你说过,就是觉得不对,所以我不将就。都是顶好的人,但是我不勉强自己喜欢。”我可以任意来去,她嘱我,对其他几位朋友也说进不去,我喏喏点头。我跟她,都是小心翼翼的人,渴望有人了解,却又害怕别人接近。她赞我是个“真人”,有时候,看她的留言,我会一下子泪奔。因为不能原谅自己的笨拙,却在她这儿得到长姐般的安慰。


加她QQ不久,我生活里出现一场极大的变故,接连又是一串后续反应。我不信任身边的人,隔着三千里地,把许多话都告诉老张。她是我开在网络上的一个洞孔,倾倒那些晦暗的秘密。她嘱我看开,道理其实我都明白,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心里透亮一些。


我不会去向一个太过幸福的人倾诉。因为我本身是暗物质,只能向同类趋近。太幸福的,太强大的,他们让我觉得紧张。老张早年离异,一个人抚养YY。这些,不是我刻意问询出来,只从片语只言里捕捉到。她不说,我不问。


我们聊得最多的,是书籍、电影、音乐。我从她那儿学到太多,案头读的简媜、黎戈、黄碧云,电脑上听的周云蓬,都来自她的推荐。她说起严歌苓,我便拾起来重读,然后和她交流。她写下美丽文字,我收藏起来,像小女孩子藏入宝盒的心爱之物。偶尔发出来给别人看,先标明“我友篱落说”。我得意于自己有这样优秀的朋友,她的好,让我自觉自己也很美好。

 


虽然收入丰厚,又有文字娱情,却挡不了老张跟自己战争。世事貌似风平浪静,只有她内心喧腾不已。YY一走,生活冷清下来,文字、音乐、电影、清茶,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温暖。我曾经试探问起,怜惜她的独自一人,她说:别人愿意给,我不一定愿意要。人生忧患识字始,若是少识些字,少读些书,或许,老张的生活会更快乐一些。


值得欣慰的是,老张曾经写过一篇名为《遇见》的日志,虽未言明,但相知的欣喜充盈字里行间。至少,有一个男人,曾经遇见过她的美好。


陈升在一首歌里喃喃地唱:你一直在玩,你一直在和你自己玩。老张也是这样,她时常发图片,春天的叶子和花,冬天的雪,雪地上一串小动物的足印,蓝天,蓝天下的芦苇……她摆出来的手影,寂寂打在墙上,有一匹孤单的兽,有一只高傲的孔雀。她绝少发自己的照片,有的,也是侧影或背影。写下的珠玑之言,时常摆上一两天,就隐藏起来。


我们讨论过,如果生活在一处,会否相知。我心里明白,如果真的近了,她会看见我的粗俗笨拙、小气自私。而我,或许还会凭空生出芥蒂。距离也是我们相爱相亲的原因。我是她叶下的一株灌木,欣赏她,爱慕她,她却有树的同类,我不奢望完全走进她的生活。


儿子生日,她年年要发祝福,我们几位网友也跟上。忽忽然,那孩子就从稚齿幼儿,拔节成英俊少年。头年生日,老张把儿子的文字集结成书,以作贺礼。

 


去年春末,老张母亲去世。那时候,她还在说:“原来觉得人生苦短,如今苦长,可是路不至尽,还是要走下去啊。惜痛,我用自己的方式与你相处。担当,好好吃药,努力活着。”


老张有腿伤,拄过拐给学生上课。她所在的是私立学校,撞一天钟才有一天银两。她待学生极好,YY已经去外地求学,学生是她生活的寄托,也成为依仗。初中的孩子,羞涩少言,悄悄过来,照顾她饮食起居,一如对自己父母。


可我不知道,在她的身体里,还有另一颗定时炸弹。


七月时候,她已经絮叨着隐忧。到新学期开学,我知道她生病的事。她留言与我,“本来犹豫什么时候跟你说,不想突然给你一个噩耗”。我竟然没有多问几句,只相信医学昌明,她又当壮年,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入院。我还只跟她说自己的烦忧,让她开解。回头去看自己和她聊天的记录,我还是那般乐观,不深问,只是祝福。


随后的两个月里,我再没有她的消息。我在QQ和微信里给她留言。天气越冷,我也越发想念她。可是,一天里,也不过就那么点儿念想的时间。我的日子继续,纠结继续,她在北地如何,我不知道。

 


2016年1月4日晚21时50分!这个时间,是YY在老张微信里发布的。她走了!消息最初由糖告诉我,她是我在51里结实的另一位美好女子。我不能不信,这两个月的空白,其实已经在向我预示结局。


上午得到消息后,我正常工作,没有悲伤的时间。到晚上回家,坐在床上,看着YY发出来的妈妈的照片,才开始放肆流泪。这是相交八年多时间里,第一次正面看她。


她有中年人应该有的皱纹,黑发垂落,一管长而挺的鼻子。不美艳,但是,是我想象的模样。还有几张穿着居家服的照片,腕上有黄色塑胶手环,应该是入院后外出逛游时所摄。一张侧面照,可以看出神色间的凌厉。她不与这世间争抢任何一件东西,但是,她独独不放过自己。在同一个位置拍摄了另一张照片,她仰起头,看枝上累累树叶,仿佛在与它们对话。这张最像她。老张网名叫“篱落”,这片篱落,日长无须人过,只弄蜻蜓蛱蝶。


我告诉YY,母亲其实是回家去了。YY说,要将母亲的文字整理出来,出一本集子。我嘱他到时候一定寄给我。


因为老张的母亲去世不久,她要待三年后才能下葬,现在,躺在冰冻的格子里。老张去与母亲见面了,留下来的YY,虽还未长成,但已经枝干挺拔。等我有天读到老张的文集之时,那些过往都会带着泪,呼啸而来。而终有一天,我与老张,亦会见面。


老张曾经叮咛过我:“老程,所以,我是教训,你要爱惜身体,珍惜生活,好好的。”老张,我已经记住,且努力去做。
 
组稿、编辑:伍斌 本文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李文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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