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台湾作家张大春:对字有感情的人,来自值得尊重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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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18 17:35:20

“2006年,我接到一个邀请,当时台湾排名前几的一家报纸负责人邀约我写个专栏,一个礼拜一篇。不知道是我们俩谁先提起的,专栏的方向慢慢地向‘认字’聚拢起来。”张大春,中国台湾名作家,写小说、评论、散文,在电台说书,研究汉字源流,创作古体诗歌。作家莫言评价:“张大春像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是台湾最有天分、最不驯、好玩得不得了的一位作家。”

这些年,张大春的兴趣集中在“字”上。2009年,《认得几个字》简体字版首次出版,这之后,又有《见字如来》面世。今年,他还在北京举办了“见字如见故人来”的书法个展。中国上海国际童书展上,理想国推出《认得几个字》10周年新版,并与小象汉字合作亲子识字礼盒。谈及这10年来的感受,张大春不无沉重地说:“我们必须承认,现代人的文字教养是衰落的。”

开始在报纸专栏连载时,张大春的女儿三四岁、儿子刚上小学,教孩子认字是家庭里一直在进行的功课。“当时没想过要写多少篇,或者出成一本书,不知不觉就写了89篇,一直写到那家报纸倒掉。”

“写倒了?”记者玩笑。张大春说:“虽然不能这么说,但或许真是这样。不从传媒环境、广告效益等角度看,报纸关张这件事至少说明,人对字的耐心变少了。不耐烦、读不了大的长的东西,这不仅是汉语世界要思考的问题,在全世界可能都一样。这种严苛冷酷的环境,无远弗届,无孔不入,不仅是学习文字的困难,更是文字世界的凋落,一叶知秋。”他感慨,“幸好我感觉到了。我的专栏读者和书的读者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忧心忡忡。那是一群有孩子的父母,他们对文字有着不忍凭吊,但却不得不凭吊的心情。”

张大春说,对字的敏感,必定有家庭的影响,“大家接受的学校教育都是一样的。会对文字世界的凋零感到忧心的人,他们的父母一定曾经提醒过他们,文字是有价值的。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来自值得尊重的家庭。”他对字的感情,也和家庭分不开。“小时候,我走在街上,常常会拉拉爸爸的衣角,跟他交流,看看这块招牌、那块招牌。其实,这是我爸爸的习惯,他常会说,某块招牌上的这个字不错,或者评价,笔墨挺难得,但意思太俗了,诸如此类。他顺口讲,我顺耳听,听着听着,内化于心。文字学在中国古代被称为‘小学’,其实是小中见大。字牵涉到的是文化的基础,它遍布生活各个角落。”

教儿女认字、写字的过程充满戏剧性。“看看学校的成绩表,有的孩子就是天生的学霸,我的孩子绝对不是这一类。他们主动写毛笔字,只有一次。”张大春回忆,当时全家要去意大利旅行,行前正在讨论旅行的花费,已经上高中的儿子问,买机票要多少钱?他随手一指挂在书架上的书法作品,这幅、那幅,还有那幅,点了三张,“把它们卖掉,大概就够我们全家买机票”。“儿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问我,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这一晚,他和妹妹两个人写了几个小时的毛笔字。我知道只是一时兴致,他们平常没爱过书法,热度不会太久,但那一晚,也乐见他们沉浸于写字的快乐里。在我们三个的人生回忆里,有这样一个晚上,至少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举这个例子,张大春是想说明,任何用利益交换的学习都不会持久,持久的是表现形式丰富的陪伴,“书法、画画、历史,和孩子在一起的广义上的语言文字学习,在我的家庭中不会停止”。“我儿子后来学土木、学建筑,和我南辕北辙。但在他的设计和构想过程中,也会和我讨论书法的线条、空间。所谓触类旁通,审美经验、结构观、如何体贴使用者的角度,其实都与文化教养有关。这一点让我欣慰。”

“最有效的学习是创造,为了要创造而学一样东西。”《认得几个字》在中国大陆出版10年,张大春说,他观察到两岸父母脸上的焦虑是一模一样的。“教育的蛮悍就是用考试控制孩子的操行表现,告诉他们要乖、要专心,学习身边那个不说话的学霸。教育应该鼓励的是创造的意愿和能力。当你自己要写文章、写诗、写歌,创造属于自己的内容时,你才会真正地学习。就像烧陶,送到窑里,烧了才知道。基于创造得到的学习经验是最宝贵的。”从甲骨文开始学汉字,也是鼓励掌握造字的动机与方向,“学了几十个字符,就能知道几千个字的来历。汉字是将意思与意思拼在一起,两三个字符成为新的意义。认得几个字,其实是进入对文字想象的过程。”

栏目主编:施晨露 本文作者:施晨露 文字编辑:施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