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喀什扎根的上海年轻人

发布时间:2014-08-26

在喀什扎根的上海年轻人

本报记者 朱晨

如果往年还可以用“再呆一年,明年就回来了”来安慰母亲渴望的眼神,今年则毫无回旋:这一去,意味着将整个青春都交给天山以南的那片土地。“我觉得我不会后悔。”娄妹说。

毛德祥得到来新疆的机会时,兴奋得像拿到了世界500强企业的录取通知。他在大学读机械工程和自动化专业,现在去矿业开发公司工作,学以致用。“去大城市,也许能比这工资高,但生活成本也高,去掉房租和吃饭就所剩无几了。在这里几乎不用花钱,可以有积蓄。而且公司对我非常重视,安排了全面参与运营流程的管理岗位。在这一年能学到别的地方3年才能学到的东西。对我未来的发展很有帮助。”

因表现突出,在当地推荐下,曹欢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后来被正式录取为莎车县恰热克乡的一名基层公务员。“我留在大城市的同学,现在很多还在‘漂’着,或是背上贷款做了房奴。与那样的生活相比,莎车安详的日子让我觉得更快乐。我想我是幸运的。”

当娄妹告诉母亲,自己决定留在叶城工作的消息时,得到的是不出意料的一阵数落。

“一开始说是去做支教一年,结果一年结束又续一年。一下去了3年不说,现在又说要留在那工作,你说这到哪算是个头?”

从2011年夏天自己踏上去新疆火车的那一刻开始,每年夏天,娄妹和母亲都会为了是继续留在叶城还是回上海争执一次。说服母亲的时间,从一开始的半天,渐渐延长到了如今的一周。“我生在上海,长在上海,我能理解母亲不愿意我吃苦的心。”

如果往年还可以用“再呆一年,明年就回来了”来安慰母亲渴望的眼神,今年则毫无回旋:这一去,意味着将整个青春都交给天山以南的那片土地。

“我觉得我不会后悔。”娄妹说。

叶城来了上海大学生

从中国地图上看,上海与叶城的距离,非常遥远。准确来说,5104公里。

娄妹自己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离开上海,就把自己“扔”得这么远。

当2011年夏天,从上海工会管理职业学院毕业时,土生土长的金山妹子娄妹,还从没有坐过火车。去次上海市区,就算出了次远门。

但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缺少了什么,想把自己“扔”出去看看。

那段时间,正好电视里一直在播放一部关于新疆风景的纪录片,里面的景色让娄妹看呆了。“除了每天出门就可以看见的、习以为常的水乡景色,中国还有这么苍凉壮美的地方!”娄妹下决心,一定要亲眼看看那里的风光。

恰好那时候,学校公布了“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正招募新一批志愿者的消息。娄妹偷偷报了名。志愿方向上,她填了“去新疆支教”。

正式的通知很快就下发了。拿到火车票的那一刻,娄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家了。

虽然不舍,母亲还是把娄妹送上了西去的列车,她觉得已经长大的女儿应该去闯荡一番。但临行前,她还是偷偷在娄妹的箱子里塞了10多个衣架,怕爱美的女儿在那里找不到晾衣服的地方。

去乌鲁木齐的火车需要近40个小时,“一次把一辈子的火车都给坐了”。第一天,火车上颠得整夜无法入睡。可当列车驶出星星峡,真的奔驰在新疆的土地上时,娄妹被眼前大漠孤烟直的景色震撼住了。“就这样一路睁着眼到了乌鲁木齐。”

从2010年开始,上海对口援建新疆的地区变成了喀什地区的叶城、泽普、莎车、巴楚四县。参加“西部计划”的上海志愿者们,被分别分配到了上海援疆前方指挥部以及对口支援四县。

娄妹分到了叶城,一个以新藏公路起点而闻名的小城。去县里的车上,她认识了同样是上海来的志愿者,纪伟和毛德祥。

湖南小伙毛德祥毕业于东华大学。大四那年,别的同学忙着找工作,他却一门心思想去西部支教。得到来新疆的机会时,他兴奋得像拿到了世界500强企业的录取通知。

天津姑娘纪伟则是被关系最铁的同学孟晓娜“骗”来的。孟晓娜在2007年考入上海托普职业技术学院前,虽然户口本上的籍贯是“上海”,可一直和当年知青下乡的父亲一起,生活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考上大学出发来上海时,父亲对孟晓娜最后的叮嘱是:“好好学习,留在上海。”在上海的3年里,孟晓娜却一直想着:在真正留在上海前,能再为新疆做点事,也算给自己在新疆的20年生命留下些什么。所以毕业时看到有“西部计划”的机会,她几乎没有考虑就报了名,还每天对好朋友纪伟描述新疆的美食和风光。这让骨子里就喜欢到处跑的纪伟,和她一起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这也许会是一次为期一年的吃苦夏令营。”在第一眼远远望见叶城的时候,三个人心里不约而同这么想。

体会到工作的价值

即使吃苦的准备做足,但看到住的地方时,大家还是不免打起了“退堂鼓”:那是一间当地学校的旧宿舍,没有洗澡的地方,厕所远远的在房间对面,晚上要走一长段黑咕隆咚的路。

几天过渡期后,在当地领导的帮助下,这才搬到了当地的一套廉租房。卫生设施有了,可停电停水仍然是家常便饭。房间里也没有电视和电脑,正好让爱看电视剧的娄妹戒掉了电视瘾。

考虑到三个人的专业背景,加上上海援建叶城分指挥部和当地的很多部门都缺少人手,没有丝毫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们被“赶鸭子上架”上了第一线。

娄妹先是被分配到叶城县企业工委,又被借调到了叶城县委宣传部。她的工作,是为叶城唯一的一张本地报纸《叶城时报》供稿。

娄妹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做记者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她立刻喜欢上了这份新工作。

挎着照相机,揣着采访本的娄妹,出没在叶城的大街小巷和山山水水。一开始,她惊讶于这里有些乡村的贫穷。一次下乡采访,刚在一位老乡家里坐下,瓢泼大雨不期而至,土屋里也随着下起了“中雨”,采访随之泡汤。看着这样的场景,她心里多想能立刻为老乡们做些什么。

渐渐的,她也开始享受老乡们的热情。只要一看到她,就“大记者”“大记者”地叫。只要一说口渴,就有老乡立刻爬上树摘桑枣给她吃。

娄妹开始习惯了不同于湿润的上海的干燥天气,习惯了不同于小笼包、粢饭糕的手抓饭、拉条子。只要有空,即使领导没有特别布置,她也会拿起照相机和记录本,跑出去寻找自己眼中的新闻。

她越来越体会到自己工作的价值。“叶城那些还比较落后的乡村,很多老乡从来没有看过电视。他们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就是《叶城时报》。我会把采写的上海援助叶城的最新情况,还有叶城经济社会发展的动态,都发表在《叶城时报》上,让老乡从这个窗口看看外面的世界。”

纪伟成了叶城县发改委的一员。工作中要参与审计许多工程项目,还要和大量的数字打交道。对于从没接触过类似工作的纪伟来说,如何上手是个大难题。

第一次和同事一起去参与项目。对方看着怯生生的她,轻蔑地说:“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能搞得懂这么复杂的工程?”

先天不足,就靠勤奋来补。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被用来看专业书籍和材料,遇到有不懂的地方,就拉着同事反复问。年底接到一个重点项目,涉及的材料堆成小山。为了一次过关,纪伟在办公室整整泡了两天两夜没回宿舍。实在累得不行,就趴在桌子上打个瞌睡。等到最终评审时,她拿出的材料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那一刻,没有人记得这个小姑娘,还只是一名上海来的志愿者实习生。

毛德祥在上海援建叶城分指挥部度过了第一年的志愿期,工作能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但在第二年续期时,他还是坚持要去圆自己的支教梦。虽然学校的条件,比起指挥部差了很多。

天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毛德祥倒是乐在其中。他的“孩子王”生涯持续了一年半后,又被借调到叶城县团委,做来自天南地北的志愿者们的“联络官”,他的宿舍成了大家聚会的“据点”。每位来叶城的志愿者,都知道“有困难,找毛哥”。

按照规定,所有志愿者的服务期都是一年一续,最长3年。每到聚会时,三个人总会问对方:“下一年,你还续不续?”而每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

“当然!”

这里的空间更加广阔

今年春节后,当娄妹、纪伟和毛德祥又在叶城见到对方时,他们开始隐隐觉得,曾经以为的一年期“吃苦夏令营”,也许会变成一辈子的事业了。

第一个决定留下来的,恰恰是被别人认为最不可能留下的上海姑娘娄妹。“以我的学历和经验,在上海也许找不到这么适合我、自己又这么喜欢的工作。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状态。”娄妹已经是《叶城时报》的“主力军”,在单位里,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空闲时,她喜欢在家里做饭,招待一大帮子的志愿者和同事们,幸福的笑容始终荡漾在脸上。

在做出最后的决定后,娄妹决定近期把母亲接到叶城来,看看这里热情的同事和老乡,美丽的叶尔羌河和雪山。“我觉得妈妈来了以后,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因为这里这么美,她也会喜欢上这里的。”

天天和经济打交道的纪伟,则敏锐地发现了“大商机”。她发现,在新疆,大家都很喜欢吃核桃、巴旦木这样的干果,平时没事都会抓一把放在手里。可是逛遍整个叶城县城,除了传统的“巴扎(即集市)”,几乎找不到一家商店可以买到这些零食。她想到,上海像这样的连锁食品店很多,如果能引入叶城,一定会大受欢迎。

通过朋友介绍,纪伟与上海的一家知名食品企业达成协议,将在叶城开一家该品牌的加盟连锁店。几个月辛苦跑下来,自己的小店也正逐渐变成现实,预计11月就可以开门迎客。虽然店面只有15平方米,却已经迈出了创业的第一步。忙碌的间隙,纪伟也会想到,自己的店如果打出了品牌,就进一步扩大规模,开遍叶城甚至全喀什。

毛德祥在朋友的介绍下,正式成为了叶城临钢矿业开发有限公司的员工。从他的办公室向外望去,除了厂房就是茫茫戈壁滩。厂区远离叶城城区,平时就住在宿舍里,一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城。

“我并不怕寂寞,我选择留下来,是因为这里给我的空间更加广阔。”毛德祥说。

在大学里,毛德祥学的是机械工程和自动化专业,在矿业开发公司工作,可以说是学以致用。

为了能吸引到这位来自上海的大学生,公司给出了在当地很有吸引力的待遇:每个月3000元工资,而且吃住全包。“这样的收入,在叶城已经算相当不错了。虽然去大城市,也许能找到比这工资高的工作,但生活成本也高。去掉房租和吃饭就所剩无几了。而在这里几乎不用花钱,可以有积蓄。而且公司对我非常重视,给我安排了能全面参与运营流程的管理岗位。在这里一年,能学到在别的地方3年才能学到的东西,对我未来的发展很有帮助。虽然有的同学觉得条件比较艰苦,但我还年轻,我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

即使离开,后会有期

上海志愿者中,选择留下的,绝不仅是“叶城三剑客”。

2010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广播电视新闻专业的曹欢,来到喀什后,被分配到莎车县电视台担任记者。因为表现突出,2011年年底,当地推荐她参加公务员选调生考试。一开始,曹欢并没有太把考试结果放在心上。正当她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过年时,通知传来:她被正式录取为莎车县恰热克乡的一名基层公务员。

这个原本应该引来祝贺的好消息,却在亲友间引发了轩然大波。前去报到,就意味着将在莎车扎根。四川老家的父母不理解,女儿自幼成绩优异,考上了大城市的名校,本该留在那里发展,结果却去了更偏远的地方工作。同学和朋友也纷纷劝她:以你的学历,“北上广”都不愁找工作,何必在新疆苦了自己?

尽管反对声一片,但曹欢最终还是说服了父母尊重自己的选择。在恰热克乡工作期间,曹欢认识了同在乡里工作的那个他。结婚时,靠自己的积蓄,两个人在莎车县城购买了100平方米的房子。现在,曹欢又被借调回了莎车电视台,每天干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周末则会和同事一起去叶尔羌河边野营,或者在朋友的园子里聚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留在大城市的同学,现在很多还在‘漂’着,或是背上贷款做了房奴。与那样的生活相比,莎车安详的日子让我觉得更快乐。我想我是幸运的。”

即使那些最终离开了喀什的志愿者,也不意味着“后会无期”。

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的戴一鹏,来新疆前,已经被一家世界500强企业录取。但对于体验不一样生活的渴望,压倒了那份别人艳羡的工作的吸引力,让他选择来到喀什。

在上海援疆前方指挥部的经济组,戴一鹏的工作是接待来喀什考察投资商机的企业家们。从安排行程、协调食宿,到处置突发事件,都必须一个人全搞定。一次,一位新加坡企业家来喀什考察,途中,戴一鹏一直用流利的英语和他交流,给这位企业家留下了深刻印象。“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来到了这里,让我相信喀什未来的发展是有希望的。我会认真考虑在这里投资。”

由于各种原因,戴一鹏的新疆之旅只持续了一年。回到上海后,在一家金融机构工作的他,一直关注着有关喀什的新闻,想着未来能以一种其他的方式重新回到那里。“随着国家战略的倾斜,加上‘喀什经济特区’的建设,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去到喀什。到那个时候,对内地和新疆情况都有所了解、能够起到纽带作用的人才会很吃香。我期待着那一天早些到来。”

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自2003年在新疆实施以来,11年间,全国各省市共向新疆输送大学生志愿者9808名,其中有近3000名在新疆扎根就业。而记者从上海团市委了解到,2010年至今,上海已经选派了122名优秀大学毕业生和在读研究生赴疆从事教育、卫生、农技、扶贫等方面的志愿服务工作。有的志愿者还在文化宣传工程、青年工作、基层法律援助、开发性金融等专项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还有的在服务期结束后,选择留在当地就业,把自己最珍贵的青春和热情,留在了数千公里外的天山之南,那个名叫喀什噶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