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门画廊,不显山不露水,在熙熙攘攘的上海,知其名者或不多。13年来,这家画廊心无旁骛推介当代艺术,已先后举办了60场中外艺术家的作品展。这些展览的品质和水准不错,不为尽可能多的观众所观赏,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呀。可是,艺术门的创建人林明珠贴钱无数,既不以为意,大隐隐于市,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自己看准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着急的;也不以为然,当代艺术为人理解接受,需要一个漫长的培育过程,每天画廊门庭如市,不见得就是好事。
在许多艺术家眼里,林明珠与一般以开画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她身上有富家女常有的缺点,但是她对当代艺术执着的追求让人肃然起敬,一开始以为她是玩票的,用当代艺术来耍酷,但是现在看的出来,她一路走来是十分用心的,而且做事的起点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歧途”和“正路”留给时间去评说
林明珠,香港已故大亨林百欣之女。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而她选择的人生却并非父亲所希望的。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常常令父母头痛不已,只好将她送到了香港修女学校。当然离开了父母视线的小捣蛋依然故我,被罚在校园做事是家常便饭。比起在教室里读书学习,她还是挺享受在户外的自由和快乐。
望女成凤心切,林百欣后来把林明珠送去英国的寄宿制学校。那一年,她才12岁。女孩子喜欢爱美,每个月家里给的生活费,常常是第一个礼拜就买漂亮衣服花得所剩无几;接下来的日子,只好自己买回鸡蛋和各种罐头汤度日,要不就找机会去同学家蹭饭。富家女派头还是有的,有朋友向她借钱,她绝对没有二话;遇上借而不还的人,从不觉得是件糟糕的事情,“如果金钱能检验出真假朋友的话,为什么不呢?” 父亲希望女儿将来能管理家族企业,执意要求她学习法律和财务。可以,修完两个学位后,林明珠借口在伦敦要装修自己房子,迟迟不愿回去参与家族生意。装修房子,好像是林明珠“歧路”的开始,频繁接触的都是设计师、艺术家、建筑师等等,离她父亲心里希望的“正路”越来越远了。就是这个时候,一颗艺术的种子已在林明珠心田里生根发芽了。
1993年1月开始,林明珠回到香港着手组织一些小型的当代艺术展览,想把自己看过的当代艺术作品介绍给香港观众。后来又在香港的朋友寓所、巴黎的朋友画廊、伦敦的约瑟夫店等场所,陆陆续续地做了不少当代艺术展览。这些小打小闹也让林明珠在欧洲的艺术圈子里弄出了一些动静, 甚至前法国总统希拉克夫人就点名希望参观位于香港怡和大厦的“疯狂办公室”。为什么说“疯狂”,因为没有专业背景的林明珠自行设计的室内装饰,“詹姆士·邦德遇上王牌大间谍”概念新奇搞怪,不过前卫科幻充满设计感的装修,还是让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林百欣还是没有认可林明珠,始终认为女儿“不务正业”。骨子里倔强的林明珠,明知父亲心里十分疼爱女儿,但是也要继续走自己的路,总有一天她要证明自己的成功,不靠家族生意也可以做到。2005年,父亲在香港突然去世,她在伦敦第一时间据悉噩耗是其下属在电话里告知的。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流泪,很少吃豆腐的她点了份豆腐寄托哀思。如果这个世界有后悔药的话,林明珠一定愿意去买,自己的个性和面子这时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她也相信,如果父亲在天有灵的话,他现在也会为女儿骄傲的。
“外表”和“内心”只是貌似的对立
看起来很有气场,甚至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其实,熟悉林明珠的人,都知道她是内心住着个小女孩的“长不大姐姐”。她也总是做着一些与外表和传言相悖的事,例如数年如一日资助下属的孩子读书,自己出资为生病而逝的外籍员工办葬礼,资助西部贫困地区文化设施建设,热心慈善捐助只出钱但从不出场。
“外表”和“内心”不匹配的事常有。有一次大型晚宴过后,林明珠兴奋地带领着一众中外友朋去,说是去吃在全上海她最爱的东西,最终去了一个犄角旮旯的大饼油条摊上,穿礼服端坐街头喝豆浆吃油条。她说上海的文化不仅有阳春白雪式的,融入普通百姓生活的点点滴滴也很有味道。艺术不是高高在上的,艺术可以在生活的角角落落里去体会、感受、质疑,追寻最后的自我表达。美食好像也是林明珠喜欢的另一种艺术,上海的油炸臭豆腐、烘山芋,北京的烤鸭酸枣汁,东京地铁站快餐店的黑米饭,香港皇后大道一老字号的马蒂糕,伦敦唐人街的豆腐花,巴黎唐人街的越南米粉,新加坡榴莲一条街的榴莲,她的最爱林林总总,不胜枚举。当然,服饰也在她的喜欢之列,“如果20年前我拿5万英镑买安迪沃霍的作品,而不是买了我最喜爱的时装设计师让·保罗·高提耶的衣服,可能如今我就不需要那么辛苦了,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喜欢” 。
做艺术展的转折点是在2003年,林明珠决定做一个中法文化年的展览,名为“激醒:中法文化的碰撞与融合”。 对她而言,这事有点吃力不讨好,费钱费精力不说,展览内容和形式太超前,有策展、有展览设计和布置的综合性展览,这在当时是罕见的。由于什么都是第一次,没有大展概念的她只好摸着石子过河,花了近1年时间承包了所有的工作,从策划、谈场地、挑艺术家、生产制作、展览设计、出书乃至媒体报道等等。没有任何赞助,她私人承担了所有的费用。最终在上海城市规划馆和北京中国美术馆做完了这个展览。展览的未来部分是林明珠邀请的很多国外艺术家来到中国,感受中国文化和手工艺后再结合他们的想法创作的作品。看过了中国的大漆剔红、景泰蓝、瓷器、绣花、石雕、剪纸、内壶画等等,国外艺术家们不禁感叹:中国制造不是廉价的代名词,中国制造可以是优雅的,有历史传承的,独一无二的。法国著名的设计师安德烈·杜波尔还以此为题做了套“中国制造”系列。
2003年展览距她第一次来到上海正好是10年时间,林明珠突然发现自己一下子了解认识了很多东西。1993年刚来上海时候,她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和当地的建筑承包商都无法交流。看到睡在工地里的工人们吃的很差,富有同情心的她,连续多年送食物给他们。结果发现工人们不是很领情,交谈过才知道他们薪水太低,更需要的是钱。她自嘲道:“一开始我连交流都不能,人家最需要都不知道,谈何理解中国文化呢。”也是由于2003年这个展览的关系,她拜访了很多中国艺术家,一次在云南一个年轻艺术家的家里谈论到了“论语”,她偷偷问自己助手“论语是什么”,助手被她的“无知”问的乍舌瞠目。这次会面对她触动很大,她开始自觉地学习中国文化,知识变得厚实起来,见解变得深刻起来。“目前的美学体系是西方的,但是我们中国人为什么一定要跟随西方美学,我们可以学习他们,但是我们也要有自己的话语权。怎么样才可以有话语权呢?一定要有一个实体的画廊作为平台,去传播我们自己的观点。”这个就是林明珠在上海成立艺术门画廊的初衷。
“写的”和“讲的”要有面对面沟通
梳着童花头、穿着高跟鞋、扯着大嗓门,粗旷的外表之下,林明珠有着细腻的心思。
拜访中国艺术家多了,林明珠便发现了一个现象,看画册里的有关艺术家的英文文章,和艺术家亲口告诉她的观点经常不对版。艺术家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些文章从未和艺术家讨论过,不少是对艺术家的观点的误解,这也导致了一些读者对中国当代艺术理解的困惑。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发生的办法,就是让“写的”和“讲的”面对面沟通。
2005年左右,艺术家邵帆提供了一篇高明潞撰写的文章,由于中文底子有限,加上是简体字版本,林明珠从头至尾读完花了5天时间。这篇文章强调了传统对于中国文化的重要性,所有的艺术都可以追溯到古代,而西方的当代艺术都是从现代主义变化而来的,所有的流派都可以切断过去从头再来。
几经周折后,林明珠在匹兹堡见到了高明潞。“我是不会和商业画廊合作的。”高明潞的第一句话拒人千里之外。“ 高老师,我来拜访的目的不是谈合作,是有对当代艺术的问题, 向您求教的。” 心中之墙一经拆去,两人的话题直奔主题,一谈就是两个多小时。匹兹堡回到伦敦后,林明珠电话菲利普·多德(前英国首相布莱尔的艺术顾问),“我发现西方关于中国文化的观点很多是不对的,怎么样才能纠正这些错误的观点?”菲利普建议她成立一个艺术基金会并且举办相关的文化论坛。
林明珠在2008年注册成立了中国艺术基金会,希望为中西文化的平等对话发挥平台作用。基金会举办的第一次峰会是不对外的,邀请了以泰特现代美术馆馆长尼古拉斯·瑟罗塔为代表的多位西方艺术界名人, 中方则有高明潞、巫鸿、张建军等名家与会。2010年基金会在杭州召开了第二次峰会,还赞助了两本书的出版,一本是高明潞的《二十世纪中国艺术中的现代与前卫》,另外一本是招颖思和本杰明·奇诺奇奥的《 Contemporaty Art in Asia》。
从2003年在上海成立第一家艺术门画廊开始,林明珠又在香港、新加坡开设了画廊。目前,艺术门画廊的当代设计已经名列全球十佳,她本人也被Artnet评为25位国际艺术权利女性之一。艺术门画廊代理的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不少已被世界各大美术馆收藏。
透过艺术门,我们看到一个痴迷的明珠:一个醉心于当代艺术的林明珠,而当代艺术则是她眼中的明珠。
(编辑邮箱:shgcggkj@126.com,题图来源:William Louey 摄影,文内图片:艺术门画廊提供 图片编辑:雍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