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西瓜季，从6月到10月，市面上多见一种瓜，其外观、瓤色、口感均酷似8424，甚至被农民和瓜贩直接以8424叫卖。事实上，此瓜真名“申抗988”，由上海市农科院园艺研究所品种研究室主任顾卫红主持育成，今年以800万元品种权价成功转让，创下国内大宗瓜菜单一品种之品种权转让最高纪录。

然而，这个让农民省心栽培、高品质且稳收益的“申抗988”，其从选育到推广之路，却用了整整20年。

这个瓜吃“百家饭”

为了西瓜，顾卫红在十字路口不知徘徊了多少回。

印象深刻的几回，一是1990年，与她并肩进行西瓜病虫害研究的老师提前退休，当时西瓜连作障碍又迟迟难以突破，她几乎找不到前行的理由，可最终，她选择孤军奋战；二是1999年，她考上了博士，却仍撇不下西瓜，再次留下；三是2000年，她精心选育的西瓜品种陷入争议，她和儿子本可投奔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爱人，但当签证在手，她的脚步依然被西瓜所牵绊……

顾卫红浓重的蔬菜瓜果情结，源自幼时记忆——她母亲体弱多病，医生总建议多吃蔬果。在她的出生地新疆，光照充足、日夜温差大，瓜果飘香并非难事，但当时国家农场种的多是高粱、小麦、棉花，蔬果是必须“分着吃”的奢侈品。因此报考大学时，她不假思索选择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1988年研究生毕业时，被推优至上海农科院。她意气风发，打算在上海施展西瓜育种之所长，谁料上海最重视青菜，而在西瓜方面，无论资源、条件还是经费等都极度欠缺。

初生牛犊不怕虎。毕业头一年，顾卫红就在青浦青东农场租下5亩地，每去一趟，光倒腾公交就花去半天。最心痛在于，前脚授粉，后脚大雨，前功尽弃，且西瓜无法重茬，第二年必须换地，于是又转战更远的奉贤五四农场。与此同时，新困难接踵而至，一同攻坚的老师提前退休，儿子也在1990年出生，到底还要不要继续？

顾卫红非但没放弃，还做通了家人工作，将种子扩繁工作放到了新疆父亲所在学校。1990年8月，当顾卫红回到新疆，眼见2亩地中结满了瓜，终于心花怒放。由此，她收获大量资源，巧妇终于有“米”了。

然而繁育之难，难在要从一扩到数千，再从数千中不断筛选挑优，最后回归到一。这一次，顾卫红再次说服家人，将选种工作放在奉贤婆家，更不惜动员婆家的亲戚一齐帮忙照看。她笑言：“这个瓜，简直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顾卫红与瓜农在一起。（市农科院 供图）

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顾卫红读研究生时主攻西瓜病害，来上海后，其核心目标之一，便是攻克西瓜枯萎病。西瓜很特殊，一块地今年种过西瓜，须间隔5-8年才能再种西瓜，连作会导致西瓜枯萎病发作，所有商品性统统丧失。因此，实现西瓜轮作或至少缩短间隔时间，对于土地资源紧张的上海尤为重要。

经大量且反复的抗病筛选，顾卫红终于选育出“抗病948”，随后每周跑浙江，开启推广之路。“抗病948”虽无轮作障碍，但若粗放栽培，稍不留神，瓜就飙长。曾经，当地农民把一个个重达10公斤的瓜挑到镇长办公室：“这么大的瓜，镇长你说怎么卖？”于是顾卫红被忙不迭叫去“善后”。还要防着灾害性天气，一场大雨，藤没结住，农民又来找你“算账”……在苏浙沪，顾卫红不止一次被瓜农团团堵住，遭遇如此“农闹”，她唯有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和耐心，教农民如何精细化种植、过程管理，以获得更好品质。

渐渐地，农民体会到了“抗病948”的好处。它不像8424那般娇气，大棚或露地均可栽培，农药、肥料用得少，尤其是遇南方连续高温后暴雨，发生裂果和倒瓤的机率很小。对农民而言，这就是最核心的稳产效应。很快，“抗病948”在浙江大面积推广，并迅速覆盖江苏、安徽等地。

2005年之后，设施栽培日益普及，但设施加地租，成本水涨船高，农民需求亦出现变化——他们不再满足于只收一茬，而是希望全年长周期栽培，以期不断获得收益。于是顾卫红将西瓜抗病品种的选育从露地转向大棚，进行抗病、抗低温、耐高温、耐潮湿等多重抗逆性研究，经大量时间沉淀与坚持，“申抗988”终于在2008年育种成功。

顾卫红深知，上海的西瓜种植面积有限，最多20万亩，“申抗988”想要服务更多的人，就必须“走出去”。于是顾卫红再次开启连续出差模式，这位走到哪儿都快人一步的女汉子，甚至独自一人从上海飞长春，再坐了整整一晚、整节车厢只有5人的火车赶到东北某基地。而如此风范，一如她曾在大雪天拿着亲本独闯乌鲁木齐五家渠，也一如她总是专挑中午12时烈日当空时捧着饭盒蹲进大棚，只为在最佳时刻观察西瓜的抗热性……从业数十年，她的拼劲从未褪色。

她对“申抗988”非常自信，“它是在上海多阴雨、弱光照的‘恶劣’环境下选育出的品种，所以它走到哪儿都会表现优秀！”果不其然，“申抗988”目前已在全国19个省市累计应用达130万亩以上，覆盖全国设施西瓜种植面积的10%。对此，市农科院园艺所党总支书记沈明不禁感慨：“顾卫红太清楚农民和市场需要什么了，她真正是将论文写在了大地上！”

申抗988。（市农科院 供图）

“网红”也曾遭雪藏

除了让农民广泛获益的“申抗988”，顾卫红还选育出了能满足人们更美好生活的“双色冰淇淋”。这个“网红”西瓜，市场上卖到200元一只。

早在1998年，顾卫红就将一新品带进设施大棚，3月播种，5月收成，瓜开出来，瓤色红黄镶嵌，口感细腻多汁。“双色冰淇淋”迅速走红，其种子的身价是普通西瓜的五六倍。然而，由于其瓤色表现不稳定，在随后的同行研讨会上，“双色冰淇淋”备受质疑，推广计划被迫搁浅。

直到8年后，浙江宁海金龙浦农业合作社主动找到顾卫红，希望购买“双色冰淇淋”的全国经销权，该品种才终于重见天日。而此前，在市农科院基金资助下，不服气的顾卫红也着手对“双色冰淇淋”作了系统研究，证实该品种在严格的土壤、栽培、温度和水肥控制下，其性状能够保持稳定。

双色冰淇淋。（市农科院供图）

而今，“双色冰淇淋”已成为江苏盱眙与小龙虾齐名的一张名片；而在上海水果市场，许多人开着车去抢购，他们道出一条硬道理：“不管红瓜白瓜，好吃的就是好瓜！”

2016年，“双色冰淇淋”以100万元的品种权价成功转让，此后，顾卫红又开始钻研下一个“网红”——黑津。此瓜为特早熟，表皮深绿似黑，瓜瓤呈琥珀色，叶黄素含量高，目前已获国家新品种权保护受理，在上海、江苏等地累计试种面积逾500亩。

新网红西瓜“黑津”。(市农科院 供图）

除了已选育12个满足市场不同需求的西瓜新品之外，她还成功推出8个覆盖整个生产周期的鲜食加工兼用菜用大豆新品，以及5个高品质功能保健系列南瓜新品，均已大面积推广应用。

在市场的追捧与种种荣誉面前，“西瓜妈妈”本色不改，她手机里存着最多的，仍是田间地头农民的号码。南通某农场负责人王加生乐不可支，因为经由顾卫红技术指导，他的南瓜“不仅吃口酥，而且卖相好”，成了南通“网红”；而崇明乔霖开心农场场长朱永斌同样开心得合不拢嘴，“根据顾卫红的方法栽培，西瓜都是30公分大，一排一排整齐得不得了，来农场的游客说，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西瓜……”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样的获得感无法言喻。曾经的委屈、付出与彷徨，而今都让顾卫红变得更为坚定执着，她庆幸：“我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