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音VS.基因
上海育音堂,22:30。刚子抱着吉他穿着蒙古袍往那儿一坐,开始唱《骑马》。前奏1分30秒,马儿踩着节奏从远处来,宗灿的电吉他加入,像阵变换的风。刚子一开口唱,就把人完全带去了草原。
呼麦真神奇啊,我让刚子教我。他说:“简单地讲,这需要基音。”
“基因?”我问。
“基音,一个基础的音。呼麦的神奇在于你需要同时发出两个甚至多个声部的音,你尝试嗓子往后憋,用我们平时没有用到的肌肉去找这个音。然后,你需要把这个基音练得特别强大。喉咙在发出这个恒定的基音的同时,会存在许多泛音,把某个泛音有选择地放大,就会听到另一个音的出现。”
我认真试了许多遍,嗓子干涩得像口枯井,断断续续的。刚子说,有人试一次就能成功,这大概就需要你说的“基因”了。
成吉思汗的蓝调
刚子在海拉尔的草原上长大,但那时对于什么是呼麦全然不知。小学5年级他第一次听到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从此成为摇滚少年。18岁离开草原去包头上大学,然后带着摇滚梦去闯北京。直到2005年,因为一个朋友的推荐,刚子第一次听到呼麦的录音。“当时就觉得这东西太厉害了,是我生命中从来没有听过的一种声音,还是咱们蒙古族的。”刚子跟着MP3学,居然一次就成功了,于是他在网上找来他能找到的跟呼麦有关的一切资料,开始自学。到了2007年,呼麦一下子就火了,国内有了许多人学习呼麦,表演呼麦,甚至参加电视选秀。2010年刚子去芬兰演出,碰到一个芬兰当地人也会呼麦,并且也是自学成才。
“许多人说呼麦失传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它似乎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没有被我们听到而已。我看过80年代一个法国纪录片,片里有个人唱呼麦,医生用X光照他的喉咙,想弄明白人是怎么发出这样的声音的。”刚子说的是法国纪录片《泛音之歌》(Le Chant des Harmoniques),由上世纪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和法国民族音乐学协会联合制作。片中唱呼麦的人是越南传统乐器演奏家陈光海,他在1970年听到准备送往人类学博物馆的呼麦唱片,那时还没有任何出版物介绍这种音乐技巧,他通过三年练习和实践,掌握了呼麦。
因为宗灿的推荐,我去看了另一部更有名的纪录片。叫做《成吉思汗的蓝调》(Genghis Blues),2000年获得过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影片讲了一位居住在旧金山的黑人布鲁斯歌手保罗·皮纳(Paul Pena)的故事。保罗眼盲、体胖、穷困潦倒。1984年,他从收音机里听到图瓦共和国的呼麦,非常着迷,于是开始跟着磁带自学呼麦,并把它融入到自己的布鲁斯演唱。1993年,呼麦大师孔噶奥·翁达(Kongar-OlOndar)随着图瓦国代表团来美国演出。保罗为代表团表演呼麦并和翁达成为好友。1995年,翁达邀请皮纳去图瓦国参加呼麦大赛。在那里,翁达把皮纳请到在恰达纳的家,好酒招待,还带着皮纳唱着呼麦四处游历。在呼麦之中,语言、文化、种族的差异消失殆尽。
美国纪录片《成吉思汗的蓝调》封面
唱着呼麦去流浪
从2010年开始,刚子开始唱着呼麦满世界参加音乐节。2014年从马来西亚一个音乐节开始,他和他的汉族朋友宗灿组成了图利古尔组合。从前的蒙古人唱着呼麦四处游牧,他们唱着呼麦满世界流浪。
他们去了欧洲的大部分国家。宗灿说最奢侈的音乐节是瑞士的帕莱奥音乐节,举办了40多年了,乐手随时可以点菜让厨师现烧。但他最喜欢各种小岛上的音乐节,比如留尼汪岛。“岛上人特别松弛,音乐也特别松弛,享受音乐享受生活的态度特别动人。”在印度参加XChange音乐节,他们遇到50年一遇的大水,宗灿还走丢了,差点误了从班加罗尔回北京的飞机。
刚子和宗灿在世界各地的演出照片
2014年,刚子曾在布鲁塞尔的圣米歇尔及圣古都勒大教堂演出。他唱呼麦,当地交响乐团Musiques Nouvelles即兴配合演奏。刚子爱捉弄人,第一次排练,他的蒙语唱词意思是:“你们让我唱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唱什么你们也听不懂。”正式唱的时候他又变得无比严肃和神圣,他唱他的太阳月亮星星,他的天空和大地。他让人从这座近800年历史的古老教堂里飞了出去,飞向草原。
在演出前,刚子常常会介绍“我们是谁,我们从哪儿来,我们要唱什么”,因为都是用蒙语唱,大家听不懂歌词的含义,把歌名是什么告诉大家,可以给人一个想象的空间。 去年在英国参加Womad音乐节,有近2000人听他们唱呼麦。最后一首歌,坐在毯子上的观众全都站了起来一起跳舞。宗灿说,“你唱什么语言不重要,重要的是音乐能不能打动人。”偶尔在音乐节上,刚子会开工作坊,教一些感兴趣的人学呼麦。因为总是有许多人跑来问他们是怎么发出这神奇的声音的?嘴巴里究竟放了什么?
如今全世界的呼麦表演有许多是非常传统的,用马头琴、蒙古铮、陶不秀尔或其他传统乐器伴奏,原生态演唱。刚子和宗灿却坚持用吉他和卡洪鼓。他们还喜欢把呼麦和不同乐器、不同音乐风格结合,不断尝试新的演出方式,但又让人一听就是来自蒙古族的东西。刚子和宗灿谁都不爱记谱,同一首歌每次都演得不一样。宗灿笑着告诉我,“偶尔觉得有一段演砸了,反而有人跑来说那一段演得特别好,所以下次接着这么演。满世界流浪让我们觉得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遇见各种各样特别酷的乐手,可以和一起探索新的音乐的可能性。”
草原上的风
刚子跟我讲关于呼麦的传说。
他说蒙古族部落里最早掌握呼麦的人是萨满巫师。大家都相信,这个会唱呼麦的人能跟天神沟通。后来成吉思汗把呼麦用到战争中,一万人同时唱起呼麦,能把敌人给吓跑了,所以蒙古族的军队被称为“来自地狱的军队”。“不过归根结底,呼麦是唱给大自然的,唱给草原、大山、风、流水、牛。”
图利古尔的歌名都特别简单,《草原上的风》《伊敏河》《大蒙古》《清晨》《蓝天草地羊群狗》《故乡》《酒》。我问刚子18岁离开草原后,生活在城市里已经这么久了,怎么写出来《草原上的风》的。
刚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在这里”。
图利古尔专辑《无界》的封底
(图片均由图利古尔提供,编辑邮箱:scljf@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