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在连绵的黑瓦、湛蓝的天空中结束，我辛苦地排除所有冲进脑子的感受，只抓住一句话便赶忙回家。我知道如果不抓住这句话，影评就会像电影里史航饰演的“潘公公”那样，只能写最多五个字。

“电影是千姿百态的，只有姜文的电影，是这样的。”

写完这句话，我如释重负地午睡，希望可以用短暂的梦境和《邪不压正》比一下，到底谁更魔幻更浪漫。没曾想睡得沉了，把梦忘了。

醒来的滋味很差，因为不知道要为上一句话接续什么。

一直以来，只有姜文的电影，无论看完是不是完全理解剧情，甚至无论觉得好不好看，我都只能记住一个大概。这种姜文灌下的半醉的意识状态，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一步之遥》从没变过。如上所言，哪怕我不喜欢《一步之遥》，也不代表我能口吐莲花地为最爱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鬼子来了》《让子弹飞》说些什么。

《邪不压正》时隔多年，再次给我一记化骨绵掌。因为这一击新鲜火辣，目前我还不能说我喜欢它，以及它是否好看。我唯一确定的是，我肯定会再去看一次，同时无论如何，我得为第一遍观影写下点什么。

《邪不压正》是一个发生在民国时期关于血海深仇的故事，国恨家仇，中国观众再熟悉不过的大题材。奇异的是，银幕上呈现残酷血腥时我没有太颤栗，上演活色生香的时候我抓紧了扶手却很快松弛。每一次我以为故事进入某种情绪范围了，结果发现喜怒哀乐都是非常规的。故事里登场的日本武士、美国医生、中国汉奸、民国权贵、神秘高人，这些熟悉的符号都像是第一次目睹。

简言之，我知道姜文是在颠覆、在解构，甚至那股玩嗨了想要跳出剧作框架嘻嘻哈哈的态度那么明显，但我又知道，这不是装疯卖傻，这就是他在《圆桌派》里说的“他对主观创作与客观现实的理解”。

原著小说《侠隐》我没看过，不过我看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在为小说叹气。如果《侠隐》像众多影评人剖析的那样，是对古早风俗人情的缅怀，那么这种对老北平、老规矩的缅怀是湿润的。而我觉得，姜文是在用《邪不压正》给这股文人的忧郁进行高功率的烘干。

但不管电影内外姜文的阳刚气质、达观风格多么强烈，《邪不压正》还是非常伤感的。伤感是藏不住的，人物之间的对话速度再快、信息量再大、画面衔接再凌厉，都藏不住姜文倾注其中的对大江东去、物是人非、小人当道的伤感。

姜文将他热爱的干脆利落的剪辑风格，酣畅淋漓地贯彻到《邪不压正》的每一分钟，我虽然经常跟不上画面，却仍然有余力充实地欣赏那时候的北平。哪一条胡同边上挨着哪一条，信鸽的哨音、城墙宫瓦的质地，我又是年轻人又是外地人，当然没有老熟人般的惊喜。

欣赏得益于影片的手法。

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每一次飞檐走壁，我都看得入迷。李安的《卧虎藏龙》也有大量人物踩着房顶飞的画面，可那是写意的仙侠想象，《邪不压正》让我相信，以前有功夫的人就是这样驾驭身体、排遣心情的。

这完全不是飞得夸张与否、高低如何的区别，这两者的不同，是两位导演三观的迥异。李安用侠客情怀写文人的如泣如慕，姜文用武人修养画男人的可爱可怜。

很想恭喜彭于晏，这一身腱子肉，终于遇到了识货导演。林超贤打造了彭于晏对身体的执着，姜文喜不自禁地接手，让彭于晏真正明白胸大肌、腹肌是男人触碰理想的跳板。

李天然就是姜文灵魂的主要部分，一辈子喜欢在屋顶上跑，不管不顾，热爱即热爱，哭泣即哭泣。他就像马小军一样，以为自己最渴望的是强大的爸爸，没想到最终帮助他成长的是伟大的姐姐。

邪，是所有男人造成的，正，一直都在周韵、许晴这样的女人（女神）的眼神里。

这大概就是我对《邪不压正》懵懂的初体验，我觉得，哪怕姜文又一次在电影里用“公公”讽刺了影评人，我也挺为自己开心的。

因为我最想写的影评，一直就是为《邪不压正》这类的电影。

不是写给导演和观众看的，我写给我自己。

【本文由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