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小丑挑梁”京剧丑角艺术展演第三季将在黄浦剧场开启。这一系列演出自2010年问世以来，广受观众欢迎。
   

梨园素有“无丑不成戏”之说。京剧丑角究竟有何魅力？记者专访了“小丑挑梁”的制作人兼主演、上海京剧院丑角名家严庆谷。

《小吏之死》剧照

丑中见美是最高境界

京剧丑角有着悠久的历史，它成熟得比生、旦、净行当还要早，其历史源头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优伶，他们在帝王身边扮演着滑稽和讽谏的角色，有些类似于西方宫廷中的弄臣。在唐代参军戏中，已经可以初见丑角表演的端倪。到了宋代，随着戏曲逐渐成熟起来，宋杂剧中出现了丑角的行当，被称作“副净”和“副末”。
   

作为京剧的四大行当之一，梨园流传着“无丑不成戏”的说法。丑角演绎的人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男女老少，无所不包。丑角有文丑与武丑之分。文丑又包括方巾丑、袍带丑、老丑、茶衣丑、彩旦、婆子等。方巾丑主要扮演头戴方巾的文人，包括儒生、书吏、谋士，在表演中往往会借鉴小生的处理方式，有些要带有迂腐之气，有些则要带有儒雅之味，是文丑中较难把握的一类角色。袍带丑也叫“官衣丑”，主要扮演各种官员。茶衣丑主要是酒保、招待、小二。彩旦、婆子则是性格诙谐的中青年女性和老年女性形象。
   

武丑人物大都是本领高超的侠客义士、草莽英雄等。他们性格豪爽、快人快语、身手矫健、行动敏捷，因此武丑的表演风格比其他行当更鲜明、更强烈，他们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般灵动多变的表演，把独特的美感传递给观众。
   

在严庆谷看来，丑角虽名为丑，但丑中有大美。丑中见美，就是丑角艺术的最高境界。丑角既能塑造蒋干、汤勤、张文远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也能扮演时迁、邱小义、杨香武等身怀绝技的侠客豪杰。《打瓜园》中的陶洪一角，可谓丑中见美的最有代表性的角色之一，其驼背、鸡胸、跛足、鸡爪疯等病态，经过艺术的夸张和提炼，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哪怕是扮演反面人物，丑角的手眼身法步也是美的呈现。这些角色在淋漓尽致地揭露人物丑恶心灵的同时，也告诫人们真善美才是世间最可贵的道德标准。”严庆谷说。

“豆腐块”里的典故

严庆谷曾听老前辈讲，过去在剧团里有“以丑为尊”之说。相传唐明皇李隆基很喜爱扮演丑角，他精通音律，常在梨园和优伶们一起演戏，开演之前，他会特意用一块白玉贴在鼻梁上，以此表示唱戏时自己已不是皇帝的身份，而是进入了角色，这就是丑行脸谱的来源。由于唐明皇身份特殊，后台所有演员必须等丑行演员先动第一笔，其他行当才能开始化装扮戏。
   

唐明皇当年所贴的白玉后来演变成了丑角演员在鼻与眉之间所画的一块白色，或方或圆，并用黑线勾勒，被行内人俗称为“豆腐块”。这一小块豆腐块看似简单，其实藏着不少典故。“有时候，我们会在豆腐块里画一只蝙蝠的图案。师父告诉我，这不仅是为了点缀，还是灵气的象征。相传小孩子的鼻梁上如果有暗暗的青筋，就代表孩子特别聪明有灵气，优秀的丑角演员必须特别机灵聪明。”严庆谷说：“在扮演一些势利小人的角色时，我们还会在豆腐块里写上‘小人’二字，对塑造人物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画脸谱是京剧演员的必修课。刚入行时，是师傅给徒弟画，有了一定的舞台经验后，师傅画半张脸，徒弟照着师傅的样子画另一半。对一个成熟的京剧演员来说，从对镜化装起，就开始进入了角色。“要画出一张好的脸谱，必须对自己的面部肌肉和骨骼了如指掌，化装时差之毫厘，上台之后的表情可能就不那么传神。我会一边化装，一边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表情，找感觉，看看眼神是否到位。”在严庆谷看来，上台后的每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句念白、一个动作，都是在传递艺术魅力，这种魅力必须非常饱满，才能让最后一排的观众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严庆谷饰演《祥梅寺》中的了空

“松巧洁恰”之美

尽管大多数时候丑角都扮演“绿叶”的角色，但这个行当对演员的要求很高，唱、念、做、打，十八般武艺需样样精通。
   

在“十八般”武艺中，矮子功是基本功，也是最考验功力的技艺之一。矮子功要求演员曲膝下蹲、踮脚、挺胸、拔背、夹膀。走起来要提膝、迈小步、匀速前进，上身必须保持平稳。矮子功还分为“半矮子”和“整矮子”两种。“半矮子”要根据剧情需要，时而蹲下走矮子步，时而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在名剧《三岔口》中有一段“摸黑”，刘利华一上场就要在台口走一排“快矮子”，必须走得既轻又快，如同一只出洞探食的老鼠一般，以此显出刘利华这个人物的机警和灵敏。

老版《三岔口》剧照   

丑角演员必须身怀“特技”。比如《时迁偷鸡》中有一段“吃火”，演员要用火纸叠成三角筒形，点着火，顺势往嘴里一塞，一边咀嚼，一边还要喷出烟和火星，来代表吃鸡。“小时候练吃火时，特别害怕，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烫伤嘴巴，甚至烧坏嗓子。可越害怕，就越容易烫伤，必须胆大又心细，当火纸一塞进口中，立即紧闭嘴巴，断绝空气，让火纸马上熄灭。”严庆谷说。
   

在武丑中，最具挑战、也是最考验功力的一类角色称为“开口跳”。“开口跳”的标志性特征是戴“二挑”，俗称“倒八字”或“反八字”的髯口。开口跳所扮演的多是身手非凡、资历较深的侠义英雄，比如《三盗九龙杯》中的杨香武、《连环套》中的朱光祖就是典型的开口跳。开口跳不仅要练得一身好武功，念白也要好，必须语速流利、字字千钧，如珠走玉盘。
   

在严庆谷看来，优秀的丑角演员在练就过硬的十八般武艺外，还要在表演上讲究“松、巧、洁、恰”四个字。
   

松，即松弛，丑角大都以喜剧人物出现，好的丑角演员会用松弛自然的表演去传递喜感，并感染观众。巧不仅是指灵巧的身手，还指幽默巧妙的语言。洁则是指简洁、质朴的造型。恰是指表演分寸感的拿捏，优秀的丑角演员既不会用力过猛，也不会用力不到位，而是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丑角特有的神气、神采和神韵。“有时候过分丑化就不美了，这种分寸感的拿捏很考验演员的艺术修养，需要长期的舞台经验积累。”严庆谷说。

小丑也能挑大梁

在京剧鼎盛时期，以丑角为主的剧目大约有三四十出，后来大部分都失传了。
   

自2010年举办“小丑挑梁”系列演出以来，严庆谷与上海京剧院挖掘整理了不少经典老戏，比如《佛手橘》《打杠子》《老黄请医》《打面缸》等。在即将开启的2018“小丑挑梁”系列演出中，绝迹上海京剧舞台半个多世纪的老版《三岔口》将与观众见面。半个多世纪前，严庆谷的老师张春华曾与盖叫天在天蟾舞台演出老版《三岔口》长达一个月，场场爆满。当年，上海刚刚通了自来水，剧中一段开门抹香油的戏码，被老艺术家们演化为接自来水的无实物表演，为沪上的戏迷们津津乐道。
   

解放后，张春华对《三岔口》作了改编，使之成为人们最熟悉的京剧剧目之一。此次即将上演的老版《三岔口》中的店主名叫琉璃滑，他并非正面形象，而是个杀人越货的反面人物，面目狰狞，勾歪脸。他与任堂惠的摸黑、武打场面，以及踹桌子、打瓦等特技，将充分展现丑角的传统技艺。
   

另一部老戏新演的剧目《祥梅寺》取材于《残唐五代史演义》，是一出以丑、净为主的戏。该剧从唱、念到身段都十分繁复，上香、添灯油、耍云帚以及耍素珠的功夫尤为吃重。在此次复排中，严庆谷的主创团队对文本和声腔做了一定程度的整理，“我们希望为观众呈现的，是符合当代人审美追求的、具有现代节奏感的戏。”

此外，两部改编自西方经典短篇小说的实验剧目《草芥》和《小吏之死》将再度上演。《草芥》改编自欧·亨利短篇小说《警察与赞美诗》，主创将其与北宋招安梁山好汉的背景相结合，讲述落魄秀才贾如玉走投无路，想要入狱过冬的故事。《小吏之死》将西方经典移植于中国古代，九品小吏余丹心在宴会上打了个喷嚏，担心仕途因此受阻，最终担惊受怕而死。严庆谷将两部戏定义为“跨文化”作品，在嬉笑怒骂中，展现小人物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