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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章 | 难以抵达的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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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向凯 2018-06-27 16:27
摘要:“没人能走近他的世界。”

我登门拜访两次,两次敲门,均无人回应;我还拨打了多次手机和座机,均无人接听。

 

我没能采访到的这个人,48岁,是加拿大留学“海归”,已宅在家里6年,倚赖患病老母亲的退休金度日。

 

老母亲姓丁,82岁,另有一子一女,女儿住在上海另一个区,小儿子则在日本。据丁阿婆家所在居委介绍,他们曾受丁阿婆之托三番五次上门,均未见到丁阿婆的长子;邻居们也纷纷表示“没见过他”。

 

女儿杨芸(化名)说:“没人能走jin他的世界。”我不知道,她说的是“走进”还是“走近”。不过,“走近”更为妥帖。

 


九百次血透无人陪伴

6月23日下午,丁阿婆到医院做血透。 向凯 摄

丁阿婆又来迟了,比正常的上机时间晚了近1小时。

 

6月23日下午2点,长征医院血透室,穿着凉鞋、拄着拐杖的丁阿婆缓步出现。她拎了个袋子,里头是饼干、巧克力和一瓶温开水。透析需4个小时,她要进食补充能量。

 

2005年,丁阿婆被检查出身患尿毒症,辗转多家医院,从2011年3月26日在长征医院做血透,截至今天——2018年6月27日,已经做了916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搭公交车往返。  

 

就像普通人按点上班一样,丁阿婆每周二、四、六下午按点到医院做血透。一楼候诊室坐满了血透病人的家属和保姆,看到丁阿婆来了,有人主动给她让座,等她买完药、换好衣服之后再扶她到3楼的血透室。  

 

护士李向东对这位“形单影只”的病人早已习惯——来血透室工作近6年,丁阿婆通常是来得最迟、最后离开的那个。由于丁阿婆如今身体非常虚弱,甚至有两次来血透的路上走不动,报警之后由救护车送到医院……     

 

来一趟医院并不容易。丁阿婆家住浦东,坐公交车到医院“以前要一个半小时,现在走得慢要两个小时”。她总是很难打到车,下公交车后还要走一段路。送过丁阿婆的女婿陈伟(化名)这样描述——“偌大的人民广场,她一个老太太从这头走到另一头,根本走不动”。

 

对于6月23日的迟到,丁阿婆解释,“今天肚子不好,找不到地方上厕所”。李向东不再多问,动作麻利地安排丁阿婆上机。

 

血透室有100张床,分成4个房间,60多位护士“四班倒”轮流,平均一名护士要照看七八位病人。尽管忙,大多护士都认识丁阿婆。多名照看过她的护士告知:很少见到这么大年纪还一个人买药、透析的。透析之后病人虚弱,丁阿婆经常要躺几小时才缓过来。“下午班一般六七点结束,但我们会留一张床让她躺着恢复。”李向东说。  

 

上机之后,丁阿婆吃了点零食便睡着了,她很少跟其他病友交流。血透病人不少是多年的老病友,眼见丁阿婆“最近几年身体状况明显变差,走路气喘吁吁,脸是浮肿的”,便有意无意帮她。有位病人家属给丁阿婆买过几次稀饭,“有次,丁阿婆走不动,我借了轮椅推她上去。她不好意思,非要给我10元钱。我说不用。她还是过意不去,买来一包葡萄干,说‘你拿了我才能安心’,我听了这话只好收下”。  

 

丁阿婆极之节俭。护士方圆记得有次血透完,她见床上有张皱巴巴的用过的纸,就当垃圾扔掉。“丁阿婆追着我问那张纸怎么没有了,还问我干嘛给她丢了。”方圆说,“当时很不理解一张纸还这么费劲找,哪知道她家里情况是这样的。”  

 

这天的血透治疗不顺利,丁阿婆血压太低,护士被迫中途停掉,“再做有可能晕过去”。到了下午5点,其他病人纷纷被接走,只有丁阿婆还躺在病床上,晚上8点多才离开。  

 


溺爱中长出两个世界  

 

当丁阿婆躺在医院的时候,她48岁的儿子东东可能也躺在家里睡觉——他白天睡觉,晚上玩电脑。

 

东东生于1970年,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姐姐杨芸比他大1岁,弟弟杨浩(化名)比他小4岁。“两个弟弟是伴着母亲的溺爱长大的。”6月24日,杨芸告诉我,网上流传的视频所说并没有错,弟弟确实是从海外留学回来之后就一直宅在家“啃老”,但她强调“这并不是弟弟一个人的原因”。 

 

杨芸的父亲早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语文教师直至退休,一心只管教书,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母亲打理,母亲从一所医学院毕业后在工厂卫生室工作。“她特别偏爱男孩,小时候常常背着我给两个弟弟东西吃;我跟弟弟发生矛盾的时候,她都说他们是对的、我是错的;我还帮弟弟们穿衣服,一直到他们小学毕业。”杨芸说,虽然兄弟俩性格不一,但在某些方面很类似:从小被溺爱,对家庭没有责任感,不照顾家人。   

 

姐姐描述了一个这样的弟弟——

 

东东性格孤僻,从读书起,回家之后几乎不与家里人讲话,常把自己关在房间,吃饭也要家人叫他。夏天,大家都拿把凳子到阳台上乘凉,他总是要等别人都走了才去。但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物理曾几次拿过竞赛一等奖。受父亲影响,一家人都爱听古典音乐;东东还经常去图书馆借《论语》等书回家看;他最爱的是下围棋,为数不多的几位朋友全是棋友。  

 

1993年,东东大学毕业,先后在上海市第九设计研究院和中房建筑设计院工作,2003年到加拿大留学,2012年回沪,从此宅在家中,依靠母亲每个月3500元的退休金生活。  

 

在加拿大期间,东东同样没有工作,靠家里每个月寄的1000美金维持生活。当时父亲每月退休工资6000元,两位老人所有收入几乎都供他在外生活。

  

“他生活在他的世界,我们生活在我们的世界。”杨芸说。  

 


谁来解这道救助难题 

丁阿婆常常是血透室来得最晚、最后离开的那个。 向凯 摄

这是孤例还是警钟?难下定论。但显然,困境在多年前就已埋下种子。

 

“每个月1000美金,其中500美金租房,只能租到很差的地方,他可能觉得委屈。”丁阿婆觉得,儿子不出去工作是在“报复”。

 

东东在加拿大生活近10年,除了往家里寄过几次照片,很少向家人提及他的生活。他曾几度提出要回上海,均被父亲制止,父亲希望他在加拿大找工作安定下来,不要空手而回。直至2012年父亲去世,东东才从加拿大回沪,而他攻读的硕士学位证书,也因他不肯再回加拿大而未领取。  

 

两年前,丁阿婆以“不尽赡养义务”为由将儿子告上法院,最终无奈撤诉。

 

她的目的,并非为了赡养费,只是想逼儿子工作。法律援助律师李曼芳介绍,她曾到丁阿婆家,但东东关着房门不肯见面,称不接受任何调解。李曼芳认为这种情况最好撤诉,“即使打官司赢了,执行也是很大问题”。律师建议:家里切断东东的经济来源,逼他走出去。 

  

2016年5月1日起施行的《上海市老年人权益保障条例》规定:赡养人不履行赡养义务的,老年人有要求赡养人给付赡养费的权利;有独立生活能力的成年子女或者其他亲属要求老年人经济资助的,老年人有权拒绝。也就是说,老年人可以明确拒绝儿女的“啃老”行为。 

 

居委会工作人员也曾几次上门,但东东不肯开门,电话也不接。“这样持续好多年,居委书记都换了四任,但问题一直没解决。”社工刘丽萍说,她到居委会工作两年了,还没有见过东东长什么样子。  

 

杨芸最担心的是母亲独自往返透析的问题,她在另一家医院工作,难以陪同。刘丽萍也说,目前很难支持,“社区志愿者多是针对独居老人的,但丁阿婆不属于独居老人”。社区所能做的是把丁阿婆家列入年终帮困名单,给予一定物质帮助。

 

而丁阿婆最放不下的依然是东东。她满心巴望,儿子能重新踏进社会。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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