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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可凡访谈(下):愿成荧屏一豆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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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秦红 2016-02-02 10:12
摘要:我就想成为一豆灯火,虽然随时可能被吹灭,但只要能看到一点点光亮,就有希望。

 

 

【谈《可凡倾听》】与时间赛跑,记录活历史

    

上海观察:《可凡倾听》作为一档文化深度访谈节目,比收视率的话可能会被真人秀节目比下去。你们坚持做了12年,是如何做到的?

    

曹可凡:各家电视台采用KPI考核标准,采取末位淘汰制,我们节目放在艺术人文频道,可以免受收视率困扰,而且台里还给一定经费。这其实是台里对高端文化类节目的扶持。 

 

我有时候做节目还挺任性的,愿意做一些世俗意义上别人不要看、收视率不太高的节目,比如坚持访谈老艺术家。这一点台领导能够接纳,我非常感激。

 

上海观察:明明知道收视率不会高,那为何还要坚持做?

 

曹可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想与时间赛跑,记录活的历史。

 

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回想了一下,在我这么多年采访过的人当中,目前已去世的就有启功、吴冠中、王世襄、黄苗子、黄宗江、戴爱莲、孙道临、谢晋、张瑞芳、袁雪芬、程十发、李慧芳、侯耀文、沈殿霞、陈逸飞……现在再想采访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启功先生

 

比如启功先生,我是在他去世前半年采访的,那时他已经不良于行了,靠助步器走路。我们到了他家,老先生很讲礼数,马上起身,拄着有四个不锈钢脚的助步器对我说:“您瞧瞧我这副德行,都已经六条腿了,您还来采访我。”

 

上海观察:确实现在一些年轻人连启功是谁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看他的节目。这让我想到蓝天野和白桦,2015年你们费了很大工夫才把两位老人请到一块。

 

曹可凡:不管年轻人愿不愿意看,我觉得我们有责任把这些活的历史记录下来。这个时代不能只有TFBOYS和EXO,许许多多大家的精神遗产应该被传承下去。

 

白桦

 

蓝天野

 

三十多年前,由白桦编剧、蓝天野导演的《吴王金戈越王剑》首度献演。2015年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蓝天野先生以耄耋之年重出江湖,再次执导《吴王金戈越王剑》。蓝白两人的情谊很值得书写,于是我们想尽办法把他俩请到了一块儿。蓝天野一直希望白桦再帮他写一个戏,白桦老师也努力过,可是打开电脑写了一会儿就吃不消了。那天录制节目时,白桦老师在轮椅上拍拍蓝天野说,实在对不起了,我真的写不动了。

    

上海观察:这份老友间的真挚情谊真的让人感动。

 

曹可凡:是啊两人一个85岁,一个86岁了,一生蹉跎,走到人生的晚年,还能在一起合作,还能够看到他们的作品,我觉得真是了不起。在上海演出之前,《吴王金戈越王剑》在北京演过一次,白桦老师“偷偷”出院跑到北京,当他到了现场时,所有观众都为他起立。

 

上海观察:您做这些节目,真的是跟时间赛跑。

 

曹可凡现在不拍这些艺术家,以后很多东西可能就会消失了,所以我赶紧给他们做节目。我很愿意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

 

去年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我们拿出几期节目做五位国宝级的昆剧艺术家,有计镇华、梁谷音、蔡正仁、岳美缇、王芝泉。我刚出道时就认识这些“大熊猫”级的昆曲前辈,当时总觉得他们还很年轻。三十多年后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他们也已经七十多岁了,现在不拍更待何时?

 

计镇华

 

梁谷音

 

过去传字辈的老艺人,他们脑海里大概有五六百出戏,到了王芝泉、岳美缇、梁谷音他们这一辈,可能连60出戏还不到。虽然现在昆曲已经没多少人听了,昆曲艺术家的访谈也可能没多少人愿看,但我觉得值得做。

 

温可铮

 

我去采访男低音歌唱家温可铮的时候,他跟我说,已经十多年没有记者到我家里来了。这么伟大的歌唱家,渐渐被观众淡忘了,但他应当被这个时代记住。

    

上海观察:“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可能也是这个节目坚持了12年的核心价值,不能让电视成为一块文化沙漠。

    

曹可凡:对,我就是希望在沙漠当中打造一小块绿洲。我就想成为一豆灯火,虽然随时可能被吹灭。一豆灯火也有光亮,也有温度——只要能看到一点点光亮,就有希望。

    

上海观察:我发现您身上有一股韧劲,认定了一件事情值得做,就努力把它做好。

    

曹可凡这么多年下来,我坚持自己写提纲,自己找材料。为什么我要自己做呢?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限的,通过一个个人物访谈,我就好像跟他们在一起了,就好像与他们走过了一生,这是我的福分呐!像帕瓦罗蒂来中国后第二年就去世了,在上海停留时他给了我半个小时,多么幸运!

 

所以我说,这些大家都是我的贵人。很多人都是我精神上的父辈,他们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们的精神是相通的。

 

上海观察:在跟这些大家交往的过程当中,您也从他们身上汲取到人生智慧,真是何其有幸啊。 

    

曹可凡有一次我去拜访92岁的黄永玉先生,他正在《收获》上写自传体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他跟我们说,有一次事多没来得及写,离交稿大概只有几天了,于是熬了四个通宵,熬到凌晨五六点写。有一天凌晨四点多,实在写不出来了,急得去洗了一个冷水脸,于是脑洞大开。

 

黄永玉

 

我们听了都吓坏了,赶紧跟他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就只有一个愿望,就是100岁以后什么也不干了,到全世界走一走。

 

老人家都这么拼,都这么乐观,我们这些比他年轻的后辈,就更没有理由懈怠了。这些老艺术家给人很多精神上的鼓励,跟他们在一起非常愉悦。

 

上海观察:这么多年下来,有没有人拒绝上你的节目?

 

曹可凡:当然有啊,像翻译莎士比亚著作的翻译家方平,他是邵洵美的女婿,我们谈得最多的是古典音乐。我约他做访问,被他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让我很感动,他说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你们电视台对收视率有考核,我的节目一定没有收视率,我不想为难你。

 

还有的节目是等了十多年才问世的。十年前我给黄宗英老师打电话约采访,老太太特别逗,说早上写了两句诗,我念给你听听:“钟走着,表走着,我停了;花开了,叶绿了,我蔫了。”她说你想想,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我还有什么样的欲念要来做一个访问呢?

 

    

黄宗英

 

后来我跟她说,我就过来跟您随便聊聊,不播出。后来我就把这些素材存着作为资料,2015年年初是黄宗英老师90岁生日,我把10年前的素材拿出来编了个节目,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

    

我也没敢跟宗英老师说就播了,播出后也不知道她看了没有。后来有去看过黄宗英老师的人转告我,黄老师有一天的日记这么写道:连续两天《可凡倾听》节目放我的专访,那是曹可凡10年前来北京做的访问,片子编得很不错。

    

上海观察:这表示黄宗英老师认可了。

    

曹可凡:我听了很高兴。你想还有什么比这更高的褒奖呢?所有这些,都激励着我不断去记录历史,而且努力把它做到最好。

 

(本文仅代表受访者个人观点。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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