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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原+严锋:两个科幻迷的科幻电影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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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深河 2016-01-29 16:25
摘要:为什么《星球大战》是没有思想的里程碑?2015年堪称“中国科幻元年”?两位沪上知名“科幻大拿”在思南读书会激荡脑力

 

《星球大战:原力觉醒》的全球热映,让科幻电影再度成为热点。在中国国内,刘慈欣《三体》获得的关注,让“科幻”逐渐从小圈子文化进入大众视野。

 

有人说,2015年是“中国科幻元年”,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江晓原则认为,“元年”的指标应该是一部成功的中国本土科幻大片的诞生。看过一千多部科幻电影评的江晓原因为不满意职业影评人把科幻电影当作其他类型电影一样进行评论,开始撰写科幻电影影评,一写10多年。在他看来,科幻电影与其他类型电影最大的区别在于:科幻电影背后有科学理论为支撑。

 

日前,江晓原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新发现》主编严锋这两位沪上知名“科幻大拿”在“思南读书会”以“为什么《星球大战》是没有思想的里程碑”为题展开对谈。为体现思想交流的原味,本文特别节选了对话原文——

 

江晓原教授

 

严锋教授

 

科幻电影的主流是反思未来

 

江晓原:我之所以认为《星球大战》是“没有思想的里程碑”,出于我对科幻电影的要求——要有思想性。

 

《星球大战》的故事本身没有思想性,就是一个王朝兴衰的故事叠加一个少年成长的故事。那么,《星球大战》为什么会成为里程碑?因为当年电影制造的景观,不光是中国人看了震撼,美国人看了也震撼。而这种视觉上造成的奇观,此后就成为一种标杆,其他科幻电影的档次也立马提了上来。

 

好莱坞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拍了很多科幻电影,如果拿那些科幻电影与《星球大战》比,在景观上就显得太原始了。所以1977年《星球大战》第一部的诞生是极其震撼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是里程碑。但我仍然认为它没什么思想。

 

《星球大战》(Star Wars),又名《星球大战4:新希望》(Star Wars: Episode IV - A New Hope),是科幻电影《星球大战》系列的第四集,也是正传系列的第一部

 

据说《星球大战7》上映期间,电影院里泪流满面的观众不在少数。我觉得,《星战7》基本的格调是怀旧,它就是为喜欢前六部的观众准备的。如果你很喜欢前六部,你看《7》时,会觉得很温馨。

 

但是,国际科幻电影潮流的演变是与思想联系在一起的。至少从上世纪中叶开始,这个趋势就变得很明显。在科幻小说里更早,从二十世纪初就已经开始,趋向以反思科学为主流。

 

科幻电影现在的主流基本是反思未来的。著名的西方科幻电影里的未来世界大都是黑暗的。为什么?因为他们对未来世界持悲观态度。

 

未来世界就是科学技术发展造成的世界。中国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我们习惯科学技术越发展,人生越美好,社会越美好,生活越美好。在西方,他们认为,未来是危险的,未来是值得忧虑的。

 

有人做过一个调查,分别询问法国和中国的中学生愿意生活在什么时代?法国中学生有很大比例愿意生活在路易十四时代,甚至法老时代,很少人愿意生活在未来。相同的问卷把路易十四换成大唐盛世,中国中学生大部分还是愿意生活在未来。这个差别很明显,中国年轻人相信未来比今天更美好。

 

国外引进的大量科幻电影,仔细想,它们的结局都是悲观的。最近的《火星救援》是个例外,它是为NASA宣传的科普电影,没什么思想性。大部分科幻大片,比如《黑客帝国》、《星际穿越》里的未来都很黑暗——地球上的庄稼长不出来、地球人没法生活下去了诸如此类。这就是潮流。只能从思想性角度进行解释——一部对未来表示忧虑的作品,容易有思想性。

 

“反潮流”的刘慈欣是异数

 

严锋:江老师是借科幻电影史的潮流,抒发他自己的核心科学人文观。我推荐大家看江老师和刘慈欣在2007年成都科幻大片期间的一篇访谈《为什么人类还值得拯救》。这是大刘最早与主流科学界的对话。

 

这篇访谈最有意思之处是,最后俩人争到白热化之时,刘慈欣指着《新发现》记者王燕对江老师说:假设现在是世界末日,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为了把人类延续下去,我们必须把漂亮的女记者吃掉,你吃还是不吃?江老师说,我不吃。刘慈欣说,我吃。当中没有任何妥协。

 

刘慈欣在这篇访谈中说得很清楚,他相信科学技术会带来很多问题,但要解决这些问题,还是需要科学,可能是一个更高的科学。

 

“大刘”刘慈欣

 

江晓原:在中国科幻作家中,刘慈欣是反潮流的人。刘慈欣自己跟我说过,他觉得中国其他科幻作家都在妖魔化科学,只有他坚持歌颂科学。所以他与其他作家在思想纲领上是反的。刘慈欣是一个科学主义者,他相信科学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

 

当初我们对谈时,大家都要讲各自的理由。刘慈欣说,吃了才能生存下去,否则人类文明全都没了。我不吃的理由是,一吃就没有人性,而一个没有人性的人类是不值得拯救的。对谈的标题最后也是我改的,就叫《为什么人类还值得拯救》——如果你愿意不吃这个记者,愿意三个人一起艰苦奋斗,看看有没有活下去的机会,这样的人类是值得拯救的;如果你毫不犹豫地把同类吃掉,以求自己生存下去,这样的人类是不值得拯救的。

 

后来,网上有了这样的说法:刘慈欣写《三体》是为了跟江晓原争论,这当然是夸张的。但在《三体》第二部里,刘慈欣确实设计了一个类似于这样的吃不吃人的故事。

 

 

小说情节是这样的,人类有两艘飞船飞出地球外,这时他们得到消息,地球已经沦陷。刘慈欣小说里的英雄人物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另一艘飞船上的战友都杀光,把那艘飞船的资源夺到自己手里,这样他才能生存得更久。这个逻辑与“吃不吃人”的逻辑是一致的。如果我是那艘飞船的指挥官,听说地球沦陷了,第一时间肯定是与另一艘飞船的指挥官取得联系,先确认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再商量一下,如果真的,我们怎么办。

 

最有趣的是什么呢?刘慈欣虽然是科学主义者,但刘慈欣小说里的未来结局都是悲观的。《三体》的结局是人类文明毁灭了。这种悲观的结局与国际潮流是殊途同归的。后来有一种解释说,刘慈欣虽然是一个科学主义者,坚信科学能解决一切问题,但他对人性是悲观的。他知道人性中有黑暗,而且他不认为科学能够改变人性。

 

他曾在对谈里提到,当国家遇到灾难的时候,他赞成政府给每个国人脑中植入芯片,以便让全体国人的思想跟政府一致。他主张这样做,意味着他认为人性无法改变,植入芯片的方式等于是用暴力改变。

 

刘慈欣是中国科幻作家中的异数,一方面他反潮流,另一方面他的成就目前被认为最高。现在大家把“中国科幻元年”的希望寄托在由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上。他自己很低调,希望大家不要对《三体》电影抱太大希望。好像他自己也真的不抱特别大的希望。

 

科幻片为何大都用黑暗来描绘未来

 

严锋:科幻电影的黑暗格调,除了思想之外,是不是还有技术上的考虑?它与科幻的样式是契合的,也符合观众的观赏心理。科幻电影的审美特点有些接近悲剧,又不完全同于悲剧。悲剧通过毁灭、灾难、灭绝,到最后让观众达到心灵的净化、情绪的释放。从这个意义上讲,科幻是一种新时代的悲剧,令悲剧获得了一种新的特点。

 

从票房角度来说,科幻的黑暗,可以让观众产生巨大心理震撼,但如果这真是一种非常切实的毁灭,现代观众不一定接受,现实生活已经够累了,如果电影中还是现实的压力、悲观、绝望,就很难产生审美距离。科幻灾难就符合这样一种审美距离,是一种既能令人震惊又能令人置身事外的灾难。

 

江晓原:你企图给科幻电影另一种解释,值得参考。

 

我注意到一点,一般反思科学技术总是出现在发达国家,在第三世界国家,一般科学主义更盛行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很少拍科幻电影,印度拍过一些科幻电影,在这些科幻电影里,未来是乐观还是悲观的问题通常被导演回避了。为什么呢?包括在我们国内,如果有人表达反思科学的观点,反对者也会说,中国的科学技术不是还不够发达吗?等它发达了再反思也来得及。

 

可我经常打这样的比方,这和发展经济、保护环境的道理是一样的,不能说现在还穷着呢,不要谈环境的事,让我先富了再说。同样,科学技术不管发达与否,都要反思。

 

电影《星际穿越》中令人不寒而栗的沙尘暴

 

严锋:再向江老师请教一下,科幻片表现灾难黑暗的未来,有没有可能是出于科幻片另外一种非常核心的精神——仪式感、宗教感和神话感?

 

科幻片是所有电影中最有神话色彩、也最接近新的宗教的。通过对末日的想象,让人产生一种思想或精神。这种末日情怀,可能是科幻片非常核心的秘密。

 

江晓原:这个问题要从另一个背景看。

 

西方比较习惯这样一种观念,认为文明都是有生有死的,一个文明毁灭了,可以重建。但中国人不习惯,我们最多讲的是个人六道轮回,修个人的来世,不会讨论文明的轮回。到了现代,中国人又受了另外一种教育的影响——人类社会一定是在进步的,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后天比明天好。在这样一种无限发展的单线图景中,文明是没有轮回的。既然没有轮回的观念,中国人就不怎么拍灾难的科幻电影。

 

在科幻片中,我们最终找寻什么?

 

江晓原:我说《星球大战》没有思想性,常常有人让我列举哪些电影有思想性,《银翼杀手》太抽象,我会举《黑客帝国》的例子。《黑客帝国》的思想非常深,能让西方哲学家一直讨论,但电影本身拍得雅俗共赏,即便看不懂它的思想,表面的热闹也挺好看。

 

《黑客帝国》设想了一个叫做母体的东西,这个东西等于虚拟现实。在那个世界里,你以为你有一个身份,你有一种生活,整个场景是真实的,电影一开始是在这样的场景里。但后来,反抗组织告诉他,这是假象,是电脑弄出来的虚假世界,你真实的肉身没有在这个世界里。这样一个故事,似乎挺好玩。后来你看到那些肉身被养在营养槽里,你很震撼。如果你不明白它的思想性,到此为止了。但如果你注意到它的思想性,就会毛骨悚然。如果你同意母体这样的东西有可能真的存在,你还能相信现在生活的世界是真的吗?

 

《银翼杀手》里有记忆植入的问题。如果记忆真能植入的话,你的整个世界都会改变。首先,你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们是怎么界定我是谁的?其实是用记忆回答。“我是谁”是根据我从小出生下来,长在什么样的家庭里,在什么学校上的学,在什么单位工作,这一串记忆构成“我是谁”的回答。但如果这些记忆可以被植入你的芯片,就意味着“你是谁”可以改变。这些问题,稍微往深里想一下就会发现,都是非常致命的。

 

可在《星球大战》里没有这些问题,所以《星球大战》是没有思想的。

 

《黑客帝国》里著名的“数字雨”

 

严锋:在这一点上我要捍卫一下我最热爱的电影。思想性确实是科幻电影非常重要的一面,但我始终有一种怀疑,任何艺术都与思想有关,但不同艺术对思想的呈现,是有差异的。我顽固地认为,电影不是展现思想最好的媒体,有时候甚至还不如文学。

 

就在科幻电影而言,我们最终寻找的是什么?我觉得是体验。

 

说到《星球大战》,我想用一个词,神话。《星球大战》在电影史上的争论很激烈,有人认为它是垃圾,比没有思想还糟糕,彻底的逃避主义,还有人对它恨之入骨,认为这部电影让美国电影走进死胡同。在《星球大战》诞生的上世纪60年代、70年代,当时的主流是现实主义电影,美国人对法国新浪潮、欧洲艺术电影很向往。当时的美国电影处在转折点上,有人准备好向艺术和现实主义方向发展,但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出现了,卢卡斯电影学院的学生搞了《星球大战》。没有人能抗拒它,它像巨大的黑洞,把市场的热点、资金、电影人的热情、观众的期待,全部带往逃避现实的方向。

 

这难道真的是坏事吗?而且这能怪乔治·卢卡斯吗?或者说他一个人就能扭转世界电影史吗?还是他冥冥之中响应了当时时代的号召?特别是随着西方后工业时代的来临,电子、数码时代的到来,以往神秘的东西被剥去了神圣的灵光。人总是不满足于一个庸俗的无聊的现实,总是渴望一种超越,一个彼岸,一个遥远的未来和一个壮丽的星际空间。

 

《星球大战》到了最新一部已成纯粹的“粉丝电影”?

 

江晓原:电影是多元的,我们到底从电影里找什么?就科幻电影而言,不同的人可以在科幻电影里寻求不同的东西。比如我总在电影里寻求思想性,你强调体验。每个人都可以在电影里寻求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们之间没有矛盾。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本文编辑:柳森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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