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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岁陈佩斯:“重回春晚”仍是传说,但我的火气没那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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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抒怡 2018-05-03 16:53
摘要:“我的人生无悲无喜。”

北京四月的一个下午,阳光正好。在五环以外、六环以内的一处工地,陈佩斯拿着一卷皮尺爬上爬下,一会儿招呼施工人员一起丈量地基尺寸,一会儿弯腰把脚边的小石块捡到一边。在他背后的山坡上,一辆黄色的挖掘机正在轰隆隆地工作。  

 

为了干活方便,陈佩斯把蓝色外套系在腰间,露出皱巴巴的淡蓝小花衬衫,下面是一条同样皱巴巴的棉麻长裤和一双圆口黑面布鞋。跨过壕沟时,陈佩斯一个飞跃,落地时打了个趔趄,把周围人吓了一跳,好在他很快稳住身形,龇牙咧嘴笑了起来。

陈佩斯在工地。  受访者供图   

这一笑太令人熟悉了,这是春晚经典小品中“陈小二”陷入窘境后自嘲的标志性表情,配上锃亮的光头和颇具辨识度的小眼睛,二三十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但除了这一笑,陈佩斯的改变太大了。他的胡子、眉毛已经发白,眼珠仍滴溜溜转动,但眼神中传递出的不再是大众熟悉的眉飞色舞和狡黠机敏。  

 

这片让陈佩斯忙活的工地紧挨着大道戏剧谷。大道戏剧谷是陈佩斯的新根据地,这里远离城区,拥有6个室内排练场和1个室外排练场。按照陈佩斯的设计,这座带有后工业风格的二层红砖建筑不仅提供排练场地,解决了北京排练厅少而贵的问题,还是一个综合性创作基地,将成为中国优秀舞台作品的孵化园。如今戏剧谷刚刚落成,陈佩斯寻思着要好好归整门前的山坡。  

 

今年64岁的陈佩斯,这些年身体并不算太好。按他的解释是“心还很高,觉得自己还行,但里头不行”,有一次他甚至从舞台直接被送到急救室。因此,现今无论到哪里,他手上都捧着那个咖啡色的大茶缸。按照妻子的嘱咐,他不再喝浓茶,转而泡上枸杞、山楂、柠檬,有时再加一些灵芝粉。“我现在已经有了包浆,火气没那么大了。”陈佩斯咂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种树

 

在工地上忙活了1小时后,陈佩斯披上蓝色外套,钻进喜剧《阳台》的排练场。“到时候,你们都要去种树,自己种的东西会有感情。”开排之前,陈佩斯对着几位年轻演员说,“一个东西在你手上活了以后,它的生命力就会比你强。当你弱的时候,你抱一抱它,它会给你力量。”这时,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分明是慈祥和宽厚。  

《阳台》排练休息,陈佩斯与演员们做游戏。 受访者供图    

陈佩斯很乐意和人谈起门前的山坡和他的种树计划。在记者和他见面的第二天,陈佩斯向记者介绍起这片山坡的变化。“这是一座垃圾山。”在大道戏剧谷的会议室里,他一指窗外,山坡上几株枝叶稀疏的小树下,一些废弃塑料袋、废旧轮胎和水泥块裸露在外。  

 

“我们让挖掘机把土来回一倒腾,把坏土拿走,留下好土,这样把树种上,3年能活,根稳定住,下雨就不怕了。”他说起这些时双手挥舞,两眼放光,“接下去要多种果树和花。”

 

“这里要用连翘,一长一大蓬,像瀑布一样垂下来,下头草再一长,就接上了。下面再长上月季,漂亮!再种上桃、梨、杏,只要适合北京的我们都种一些。还要种一棵松树。为什么只种一棵?因为贵啊。我自己掏钱选了一棵。”如果不打断,他似乎能将这个种树计划一直讲下去。  

 

事实上,这片山坡并不属于大道戏剧谷,山上那些手腕大小粗细的小树苗由政府部门栽种。但是陈佩斯执拗地认为,自己应该把周围环境弄好。“种树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好的环境,能够孵化出好的作品。” 

 

与想办法改造环境不同,陈佩斯对于自己的外表倒没那么在意。在向记者介绍种树计划时,他依然穿着前一天的衣服。“我是数着天来的。不出汗,3天换一次衣服;出汗,两天换一次。这样舒服一些。衣服熨得妥帖,穿得板板的很难受,不舒服。”陈佩斯边说边晃了晃脚上那双市场上已很少见的圆口布鞋。这双布鞋是他在济南地摊上花30元买的,穿到现在脚后跟处有些脱线。 

 

“你是不是对生活没有太高的要求?”记者问。

 

“那不一定。”陈佩斯低头一笑,“我的要求高和别人的高不一样。”

 


戏剧

 

在排练厅里,捧着大茶缸子的陈佩斯是要求严格的“陈老师”。  

 

记者观摩了一下午《阳台》的排练,这部戏已经演出过几百场。这是陈佩斯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舞台喜剧,灵感来自于他对农民工在城市里的遭遇。他偏爱这一题材的原因是:“我的喜剧一定要有深刻的社会问题作为动力”。按照计划,当天下午第四幕要全部排完,剧本上这一幕有16张纸,但1个多小时过去了,刚翻过去1张半。 

大道文化喜剧创演训练营上的陈佩斯。 受访者供图

单一个“想”字,演员们来来回回排了10遍。“停!你不能说得这么痛快,打掉的牙往里吞,你这是被迫接受一个屈辱的条约。”“稍等,长了。”“要表现出困境,同时也要表现解脱困境。”“有一点了,来,换个人演……”在陈佩斯的指导之下,AB两组演员轮番上场。排练场里温度不高,但演员的脑门上开始冒汗。到最后,陈佩斯上场示范。有意思的是,只要他一做动作,抓耳挠腮、急赤白脸的“陈小二”总是若隐若现。  

 

身边人说,这两年陈佩斯明显变得宽厚。前几年他给大家排戏,有一点不对,当场就骂。而今,他有意无意把“好吗”“好吧”放在句尾,气氛顿时缓和。

 

“好了,休息15分钟。”陈佩斯大声宣布。“什么?是10分钟。”这会儿要求严格的反而是陈佩斯的儿子,也是本轮演出的《阳台》的复排导演、主演陈大愚。  

 

2012年,陈佩斯开办大道文化喜剧创演训练营,培养喜剧人才,每年招收15名学生,其中部分学员成了大道文化的签约演员。陈大愚在微博上透露,每年都有一堆人问他喜剧培训班的事。陈佩斯却说:“这不是一个火爆的事。问的人多,来的人少,报了名能留下学习的就又少。还有一些人觉得自己特不得了,卜楞卜楞就飞走了。”  

 

“从根上说,是我在找他们。我求人才的心,比他们求知的心要强多了。”陈佩斯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把诱饵挂得再大一些,饼画得再大一些,我尽量把秘笈告诉他们,希望能留住这些人。”  

 

陈佩斯所说的秘笈是指他自创的喜剧理论,最基础的是“差势说”。“最终所有喜剧笑声的产生,都是因为我们在舞台上产生了人与人的差势,角色和观众之间、角色和角色之间,甚至是他自己对比的差势。这是我总结喜剧一个很重要的发现。”他说,这个差势关系是他在近20年来发现总结的。最早在春晚舞台上,他和朱时茂演小品时,发现戏弄权威的部分特别好玩,被戏弄的人身份越高、官越大,喜剧效果越好。      

 

现场排练时,陈佩斯喜欢一边抠细节,一边讲解这一段的“势”在哪里。在大道文化喜剧创演训练营,学生进来后第一堂课,讲的是“人类的笑行为”。在与记者的对话中,陈佩斯花了大量时间解释喜剧中“我”的三重关系。即使在一些专业的表演院校,如此深入的喜剧理论也难得一见。  

 

但面对现实,这些理论却难以广泛传播。“有些东西要10年、20年才能理解。”陈佩斯承认,最近大道文化喜剧创演训练营的授课方式有所改变,“加强实践,过深的东西不讲了。”

 

排练间隙,陈大愚和同龄的青年演员们开着玩笑、打打闹闹,而陈佩斯总是独来独往。相比抖音、快手,陈佩斯更乐意谈论优孟、苏东坡、王安石、郑板桥、徐渭。“我们以前做小品时,还以为自己是开创者,但其实从南北朝到隋唐宋就有了短剧,宋朝就已经有大戏,规模很大,现在的人很难想象。”此时,他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向往。  

 

“儿子能理解这些理论吗?”记者问。

 

“不可能。”陈佩斯的回答直截了当。  

 


春晚

 

4月17日,一位名叫“陈佩斯”的用户在知乎上跟网友打招呼:“我是陈佩斯,如假包换呐!多多关照!”网友的评论短时间内超过了1400条。至今,“陈佩斯”一共发了4条信息,每次总能引来成百上千条评论。  

 

在知乎上,“陈佩斯”的标签是“曝日堂堂主”,关于这个名号的解释是“1997年那阵子,我有个石板房,那年是暖冬,我天天在南墙根前晒太阳,浑身发热满心欢喜,遂给这石板房起名‘曝日堂’’。“曝日堂”是陈佩斯1989年在北京郊区的山上花了2万元买的一座院子,作为周末度假居所。当时陈佩斯的钱不够,朱时茂出了1万元。  

 

对陈佩斯来说,1997年是个特殊的年份。1998年陈佩斯和朱时茂留下《王爷与邮差》,从此告别春晚。但据他说,此前一年,他的工作就已逐渐停下。以往为了那一个小品,陈佩斯和朱时茂会忙上整整半年,但1997年他陪着父母住在“曝日堂”晒太阳,一下子轻松起来。  

 

“曝日是为了表现一种休闲,一种超然物外,旁观、超脱的感觉。那种美感、满足感,特享受。”陈佩斯眯缝着双眼,仿佛回到那些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在很多人看来,陈佩斯离开春晚舞台就似乎突然消失了,背影难免是悲情英雄式的,但在陈佩斯口中,那段日子倒是难得的惬意闲适。  

 

“每年重复做这种小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非常不满足。”和春晚真正的矛盾在于他想推动春晚在视觉艺术上的突破,但不被采纳。离开春晚,算是他追求“舒服”的代价。  

 

今年春节之前,“陈佩斯重回春晚”的消息再一次在微信朋友圈热传。为此,陈大愚特意发微博澄清——听说有人传言陈佩斯要上今年央视春晚。在此澄清一下。他在外地度假过年呢。  

 

对于希望他重回春晚的呼声,陈佩斯岿然不动。他并不否认,这些年春晚在向他抛橄榄枝,有时朱时茂会被说动,来找陈佩斯商量,而陈佩斯总以签了演出合同为由拒绝。“那怎么办?总得有人唱白脸吧。他不唱,就我来唱。”  

 

当陈佩斯从春晚舞台抽身离开,民间开始流传各种各样关于他的故事。最有名的是“开荒种树”,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最无路可走时,陈佩斯在北京郊区承包了一座荒山种树,靠卖树苗、卖石榴的钱东山再起。  

 

“没有的事。当时市政府有这么一个政策,我带头承包了,但没有卖树苗。”这么多年,陈佩斯在媒体面前多次辟谣,但效果甚微。  

 

事实是,陈佩斯在承包荒山之后根本没种树。“你看着像荒山吧,过去一看才知道,里面生机勃勃。”下一场雨,山上就会长草,然后长灌木,再过一年,榆树苗就长出来了,被风刮来的树籽在荒山上自然生根、发芽。“头一年,树苗和牙签一样粗细;第二年,牙签就长成了筷子。5年成小树,10年就成大树了。”陈佩斯两手一掐,围成一个圆,“就是这么壮。” 

 

从他承包的荒山出发,翻过一道山梁,就是“曝日堂”。荒山、石板房,别人看起来艰苦的生活环境,陈佩斯却钻在其中乐此不疲。 

 

回忆那段岁月,陈佩斯认为,无论是荒山还是石板房,都给了他滋养。买下农家小院后,陈佩斯盖起房子。“我到部队借了卡车,自己找小工,请村里人盖。所有事情都要想到,连买几寸的钉子都要想好。盖房子的同时,自己也成长了,下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拍片。”陈佩斯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和父亲这辈最大的不同,我能够创造自己的生存环境。”  

 

1991年,陈佩斯在海南成立“海南喜剧影视有限公司”,两年后改名为“大道影业有限公司”,这是中国最早一家集影视、制作、发行于一体的民营股份制公司。此后,陈佩斯迅速拍摄6部电影。但当时电影市场的规则尚未完全建立,他常常在媒体上抨击偷瞒漏报票房的情况。  

 

“本身是赚一点,只够你下一部接着拍,等于没赚。但是一部电影运作周期3年,等于亏了很多。”说起拍电影的日子,陈佩斯用“连滚带爬”来形容。

 


悲喜

 

离开春晚舞台3年后,2001年陈佩斯的第一部话剧《托儿》正式推出,开创了舞台剧领域民营公司市场化运作的先河。短短3年间,该剧仅通过118场演出就实现了近4000万元的票房收入。然而,在陈佩斯的记忆里,那段时间“非常心酸”。  

 

在某省会的大会堂里,陈佩斯一行所见到的是多年未曾打扫的厕所,开门就是一股尿骚味。台上演着戏,剧场的工作人员突然从后台一撩大幕就往下跑。那时,全国还没有一出商业演出的话剧,很多城市连像样的剧场都没有,更别提话剧市场的兴盛了。有时,朱时茂拉着陈佩斯四处演出,两个人的收入就能顶全剧团收入的两倍。  

 

“没办法,我们得先帮他们打扫卫生,再一点点建立秩序。”为了立规矩,陈佩斯曾几次中断演出。十多年过去了,话剧市场从无到有,逐渐兴盛。有数据显示,全国话剧的演出场次和演出收入,每年增长率达到7%以上。回头来看,陈佩斯又当了一回“拓荒者”。  

 

踩准时代的步点,才能从容起舞。陈佩斯每次都踩上去了,但老是多往前迈了那么一步。  

 

“到了那个位置,就该你踩上去,就该你受这份磨难。”陈佩斯说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喜欢做喜剧,他就要承担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东西。  

 

但反过来,他也在享受这个过程。“你看着它一点一点重新被建立起来,感觉很好。同样的剧场,第二次来,他们就不敢从台口走了。我们在他们心里是有分量的,会敬你三分。”  

 

如果能选择呢?“我想晚生30年。”陈佩斯哈哈一笑,开始畅想,“到时候我就不是陈佩斯,但一定会有一个‘陈佩斯’,这个时候我来上他的课,听听就行了。”  

 

上世纪80年代,陈佩斯看到一本杂志上介绍了卓别林的“困境”喜剧理论。后来他在此基础上提出:“喜剧都有一个悲情内核。”他认为,所有创造笑声的行为中都有一个悲情的内核,它是生成创造笑行为的行动线,是内驱力,是最核心的东西。  

 

兜兜转转,喜剧总是逃不脱悲剧的成分,甚至越是悲情,就越有喜剧效果。悲喜翻转,才有了戏。  

 

“我的人生无悲无喜。”采访末了,陈佩斯如老禅入定一般,“事实上没有悲,没有喜,本来就没有悲喜。”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题图来源: 汤辉 摄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题图说明:陈佩斯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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