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因立志当诗人,便留心起报刊上的诗作来。《解放日报》乃上海第一大报,当属首选。除《朝花》副刊外,当时的国际版上,有一个诗配画栏目十分吸引人(萧丁讽刺诗配张乐平漫画)。放学途中,我常站在马路边的阅报栏前,摘抄上面的诗句(日后方知,萧丁乃丁锡满的笔名)。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丁锡满是位勤奋刻苦之人。他当国际版编辑,为将国际知识娴熟于心,就把《世界知识年鉴》、《世界知识辞典》从头到尾通读一遍,还把《世界地图册》中每一平方厘米都反复扫描,以至于站在世界地图前、可以不看文字,就能指明每个国家主要城市的方位与名称,不差毫厘。
读中学期间,我第一次给心中崇拜的诗人萧丁写信寄稿,就得到他的夸奖和鼓励。一首《搬新居》习作,还荣幸地被他红笔圈过……以后,我应征入伍,遵照他的叮嘱,处处做有心人,无论走到哪里,口袋里总是装着个小本本,一面搜集素材一面创作……就这样,我在《朝花》和其它报纸副刊上,发表近百首枪杆诗、墙头诗、战士诗,鼓舞了士气,受到了部队的嘉奖。
复员回沪后,在《解放日报》文艺部见到了丁锡满。
当时,我在一家影院搞宣传。为寻找创作生命的燃料,来到上钢二厂当了一名钢铁工人,周围的人们愕然了,怀疑我得了什么“病”。
我陷于苦恼之中,便给丁锡满写信,他在给我的回信中鼓励我:“要有信心,走自己的路!”一如既往地要求我做生活的“有心人”。
1989年5月的一天,我打电话给丁总(他已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转任《解放日报》总编辑),请他为我第一本诗集《生活的笑容》写篇序言。丁表示要看过作品后再说。三日后,我应约到他办公室,将一包清样送他过目。丁一边喝茶一边和我谈诗,神情是那样淡定……这使我想起文革期间,时有鹰隼之忧,蛇鼠之患,但他饥不从豺狼食,暮不与狐犬栖。十年浩劫,他决不做“丁学雷”、“罗思鼎”等御用写作班子成员,没有写过一篇文章。
2003年3月的一天,我在《解放日报》又遇到濶别已久的丁总,依然是那副近视眼镜,依然是那副笑模样……他把我带进他办公室,甫一坐定,就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我寄给他的《上海诗人》报每期都看:“办得不错,真的不错!”说这些话时,镜片后闪出的是一双兴奋的眼神……受到他的夸奖,我办报的信心倍增也 勇气倍增,便请他为这张小报赐稿、题词。他一口答应当即从抽屉里取出稿子对我说:“这是我刚写好的一首《天台忆旧》,不知可入法眼?”我接过来便读,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山弯弯,水弯弯,
十岁孩童把柴担。
地滑坡陡山无路,
肚饥力乏口又干,
举步何艰难。
岭上花,空谷兰,
人道天台是仙山。
憔夫眼中无美景,
山光水色带愁颜,
心烦无意看。
泪水流,汗水流,
一路呜咽到村头。
上有老母下有弟,
家庭重担一肩挑,
何时熬出头……
读到这儿,我的眼眶湿润了,一个“上有老母下有弟”的十岁柴童“泪水流,汗水流,一路呜咽到村头”的情景恍若眼前……表达得如此真切,用真情打动人。难怪他的另一篇作品《三个母亲》会让那么多的读者为之动容。
就在我沉浸于丁总诗篇中时,他的题词也好了:“耕耘诗的园地,推动诗的复兴”,果是丁家笔法。我如获至宝,鞠躬致谢。他又掏出100元钱对我说:“你们自筹资金办报不易,众人拾柴,我表示一点心意,作为寄报的一点邮资补贴,一定要收下!”我拗不过他,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是我结交的丁锡满,个头虽不高,可品格高雅。他主持报社笔政,能把报纸办得如此有声有色,在于他对党报有独到的见解:“软硬兼施”,雅俗共赏,既把报纸办成精神文明的超级市场,让人如登圣殿,可以斋戒沐浴;又能如入商场,可以任意选择。
从普通编辑到总编,爵不可谓不大,位不可谓不高。可他血管里流的仍然是农人的血液。他自称螺溪一布衣。有时干脆以“罗布衣”为笔名撰文。他认为:“奉献不论大小,也不论平凡与伟大,只要在自己岗位上把本职工作做好,于国有利,于民有益,就会自得其乐”。所以,他不管做多大的官,始终离不开一张稿纸一支笔,或赋一首小诗,或撰一篇短文,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慧眼识人,一身正气的丁总,既是我们的榜样,也是我们的朋友。日前,我又收到他赠我的“涛声依旧”条幅,相知相交了半个世纪,无以回报,写此小文聊表一点谢意耳。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章迪思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