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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爱情故事:90后大学生抱着小猪拍婚纱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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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向凯 2018-03-05 06:04
摘要:这是他们人生中值得纪念的时刻。对大山深处的“汉呷里博们”而言,这也是他们改变命运的起点。

2月19日,大年初四,一对新婚夫妇从四川南充出发,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攀越崎岖连绵的大凉山、小凉山,到达西昌。第二天,他们就挥手作别,奔向各自的“战场”——两个相距100多公里、开车需两个多小时的养猪场。


猪场既是他们工作所在地,也是一个多月前他们拍婚纱照的地方。原本,妻子的愿望是到美丽的邛海边拍,但丈夫临时接到紧急任务,要培训几名彝族青年,于是妻子带着摄影师和婚纱赶到丈夫所在的猪场,拍下了婚纱照。

尹德斌和薛恒婚纱照。摄影:二更视频-更成都


照片中,丈夫尹德斌和妻子薛恒穿着彝族盛装,怀里抱着一只小猪,身后是群山环抱,笑得灿烂。


尹德斌和薛恒是大学同班同学,毕业于南充职业技术学院畜牧兽医专业,2016年一起到凉山工作,成为生猪养殖技术员,参与到凉山州精准脱贫的工作中。他们不仅帮助当地彝族贫困农民学习现代化养猪,还为其他地方的猪场培训饲养员。今年1月,汉呷里博等几位昭觉县特口甲谷村的彝族青年来到尹德斌所在的猪场,这是汉呷和朋友们第一次接受专业的技术培训。对他们来说,这份工作将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收入,它成了一道帮助他们摆脱固有观念、走向文明与富裕的希望之光。

 


高山猪场

昭觉县特口甲谷乡特口甲谷村村民汉呷里博。向凯 摄

 

27岁的薛恒并非凉山人,她来自南充市仪陇县。大学班上58名同学中,在养殖场工作的女生就只有她一人。而同岁的尹德斌是凉山彝族自治州会东县人。
   

两人大学毕业后曾一道在南充的种猪场工作,后来尹德斌听说凉山有就业创业优惠政策,便想回家乡。薛恒琢磨着,凉山也有猪场,先工作,说不定以后二人可以自己包个养殖场,便和尹德斌一起回了凉山。
   

如今,尹德斌和薛恒同是凉山新六养殖有限公司的放养员。尹德斌驻扎在喜德县贺波洛乡跃进村的两个生猪养殖场,薛恒在西昌市黄水乡一个与公司合作的养殖场,指导当地村民养猪。


牲畜养殖是凉山彝族人的传统,他们住在海拔几千米的高山上,以种植土豆、玉米、荞麦等为食,每家每户都会养几头猪,母猪用来产仔卖小猪,“过年猪”则是逢年过节招待客人用。


42岁的跃进村村民马海衣林家养了两头猪,种了十来亩地,每年能收获1000多公斤大米,足够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现在让他着急的是小孩求学问题。他有3个孩子,两个孩子上高三和高一,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一年大约需要1万元。马海衣林曾短暂出去打工,但小学四年级就辍学的他,什么技术都不懂,很难找到工作。


不少凉山彝族贫困家庭面临着与马海衣林同样的困境:家里有三四个孩子,温饱已不成问题,供小孩读书成为最大的困难;他们大多只有小学文凭,甚至是文盲,外出打工主要靠在建筑工地、矿场煤场、劳动密集型工厂干活,收入不高且不稳定。也正因此,很多家庭的小孩仍旧没有彻底摆脱失学辍学的风险。


为了挣钱供小孩读书,2016年,马海衣林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响应政府号召,跟村里合作办现代化生猪养殖场。为此,他向银行和亲戚朋友借了十几万元。
   

2017年5月,跃进村五组建起一座近千平方米的现代化养猪场,这是由政府和企业协助、马海衣林作为带头人、10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共同出资建成的,其中贫困户是以国家提供的每户5万元的扶贫贷款入股。


今年2月26日,记者来到位于高山之上的养猪场,这里有400多头猪,老远就能听见猪的叫声。尹德斌先带记者穿上防护服,到消毒室消毒,再走进装有保温灯和地暖的猪舍。马海衣林和妻子正在开窗,因为猪正处于保育期,通风很重要,但又不能开得太大,夜晚山上气温低。


平日里,马海衣林和妻子就住在猪场旁边的宿舍,方便随时检查猪场状况。在尹德斌的指导下,他们已经学会喂饲料和水,给猪舍通风、打扫卫生,观察猪的身体状况,判断猪是否生病。一旦发现猪出现任何问题,他们立马联系尹德斌。


“要不是有技术员在,一个人养这么多猪,想都不敢想。”马海衣林对记者说,以前自家养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细致,一天喂两次食就不管了。


作为饲养员,马海衣林和妻子有固定工资,每人每月2000元。2017年11月,第一批生猪出栏,获得5万多元收益,每个贫困户能分得数千元。    
   

在跃进村一组另一处生猪养殖场,饲养员吉日五达以前靠种地和四处打零工挣钱,现在一年的工资加分红能够达到2万多元。


除了饲养工作,马海衣林和吉日五达不需要操心其他。猪苗、饲料、药品等,由尹德斌所在公司统一供应,出栏后统一组织销售。


凉山新六养殖有限公司总经理谢杰介绍:2017年8月,公司跟凉山州政府签订60万头生猪养殖框架协议,未来3年内将在凉山新建100多个养猪场,预计能带动5000户建档立卡贫困户脱贫。

 


改变观念

凉山喜德县贺波洛乡跃进村一组的生猪养殖场饲养员吉日五达。向凯 摄

   

养猪是一个略显寂寞的工作。在山上的养猪场,除了饲养员和成百上千头猪,没什么人可以交流,尹德斌偶尔趁闲暇时开车到县城的网吧打游戏。100多公里外的薛恒则喜欢睡觉,或看看综艺节目。平时二人打电话的时候有事说事,都不喜欢煲电话粥。
   

不过,薛恒最近在通电话时发觉,尹德斌有烦恼的事。


吉日五达的猪场不久前接二连三有猪生病,已经死了30多头,而吉日五达却总是在猪死之后才通知尹德斌。有些恼火的尹德斌检查后发现,其实猪生病的原因很简单,主要是晚上窗子关得严,猪舍氨气重、灰尘大,只要保持通风、注意卫生就行。


这让尹德斌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作为技术员,他的主要任务并不仅仅是帮助贫困彝族养猪,而是要教他们学会养猪,培养责任感和管理意识,完全掌握现代化养猪技术和理念。
   

“改变观念”正在成为这块土地的一个潮流词。


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彝族与外界交流甚少,这既是因为交通封闭,也是其民族本身的生活习惯所致。几千年来,彝族人住在高山上,以牲畜养殖和种植业为生,繁衍生息,自给自足。1956年,凉山彝族从刀耕火种的传统社会中挣脱出来,逐渐与外界联通;改革开放之后,加快了对外开放的脚步,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大批彝族年轻人走出凉山,进入城市。2005年东部沿海出现“用工荒”,更多凉山彝族年轻人外出打工,但很少挣到钱带回家,这与他们受教育程度低、就业环境差等密切相关。


在中央民族大学西部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侯远高看来,彝族的开放有内在和外在的原因:与外界的接触和商业活动打破了过去彝族内部自给自足的社会圈子,形成“货币依赖”,他们需要外出挣钱;文化传播则从外部推动观念转变,外面的世界吸引他们走出去。


近两年,凉山新六养殖有限公司放养部经理李成经常要下乡。他明显感受到,通往乡村的路越来越好走,很多村子以前是泥巴土路,现在变成硬化路,与此同时,贫困地区人们的想法也在变。


李成告诉记者,一开始和村民讨论建养猪场时,按照公司一贯标准,进场的猪苗重6.5公斤,但村民们都提出要求,必须改到20公斤以上,因为按照他们的养殖经验,猪太小了肯定养不活,直到出了第一栏猪,村民们才接受。


好客、爱分享是彝族人天性,只要来了客人他们都要热情招待。马海衣林给记者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早前,马海奶奶家住在路边,住山上的人早上来市集之后,由于交通不便,晚上赶不回去,就到他家吃饭、过夜。一家人一天生活的粮食,一次来五个人就吃完了。实在没办法,马海奶奶干脆搬回山上。


“现在,山上的路都修好了,家家户户有三轮车,下来赶市集当天就回去了。想人家来家里坐坐,人都不来了。”马海衣林笑着说,现今在他的宿舍里,也能连上WIFI上网。


让尹德斌感到有趣的是,通过同行竞争,饲养员开始有意识地自发改变。


去年,因为要种地,马海衣林的猪场的第一批猪是他托别人来饲养的,到了结算的时候,当初同样规模的猪苗出栏,与吉日五达的猪场比起来,整整少了3万多元。马海衣林算了一笔账:“一年出栏两批猪,一批少3万元,一年就少了6万元,在外面打工一年都挣不到这个数。”于是,到第二批的时候他就自己来喂了,而且非常用心,目前存活率比上一批高很多。


谢杰告诉记者,过去马海衣林喜欢喝酒,以前每次见面总要拎一箱酒出来,现在喝酒的次数明显减少,对猪场的事更上心。


在尹德斌看来,这是彝族农民的思维方式正在发生改变。他正在考虑向管理部门提建议,将饲养员的工资与生猪存活率、饲料比等挂钩,“以结果来衡量报酬,而不是让他们拿死工资,更能激发积极性”。

 


寻找出路

昭觉县特口甲谷乡特口甲谷村学习现代化养猪的五名彝族中青年。向凯 摄

   

现在被人亲切称作“尹老师”的尹德斌,曾差点与大学失之交臂。高三下学期那年,他跟着表哥去“外面的世界”,到成都当保安,后来还是回校参加了高考。


在凉山,青年外出闯荡几乎成了传统。不管是外出打工,还是外出上大学,凉山的年轻人都有一颗渴望走出大山的心。
   

特口甲谷村的彝族青年汉呷里博,童年很短暂。出生于1993年的汉呷说他今年27岁——彝族的习惯是从怀孕而不是出生开始算年龄,若小孩生在农历年末,过了春节再加一岁,那么还没满月的婴儿就会被算作两岁。小学刚毕业,汉呷就辍学去深圳的电子厂打工。两年前,由于不懂技术,挣不到钱,汉呷回到村里种地。
汉呷是家里五个兄弟姐妹中的长子,还是两个女儿的父亲。他3年前修建新房,花了6万元,其中政府资助3万元,剩下的找亲友借。
   

在凉山彝族贫困地区,很多年轻人与汉呷有着相似的境遇——早早辍学,文化水平低,缺乏技能,要么在家种地,要么外出打工,始终在种地与打工之间徘徊。


特口甲谷村位于昭觉县,大凉山腹地一个平均海拔2900米的村子。当地人习惯把大凉山深处的彝族聚集地区称为“东五县”(昭觉、布拖、美姑、金阳、雷波),这里是贫困问题最为严峻的地方。村委门口张贴着一组数据:“村民全部为彝族,共有农户207户785人,其中贫困户64户224人。”这里交通闭塞,距离昭觉县城70公里,开车要3个多小时,不少村里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曾引起外界广泛关注的“悬崖村”也在昭觉。


3月1日,特口甲谷村风很大,山上的几块平地被圈起来放羊,山坡上是茅草覆盖的黄土屋,公路边有几所新建的白色水泥房,几只猪和狗趴着,相安无事。一伙彝族青年挤在一间小屋子里看录像,放的是上世纪80年代的港片。

   
打破贫困,需要有希望之光照进来。从今年起,汉呷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昭觉县特口甲谷村养猪场饲养员。去年,村里建起几千平方米的现代化养猪场,选出5名曾外出打工的中青年,到喜德接受培训。按照计划,每人负责一座猪场。他们从尹德斌那里学习从猪苗进场到保育、育肥直至出栏的整套管理流程。


现在,猪场基建和配套尚未完工,预计3月末进猪苗。“真想现在就见到小猪仔!”汉呷迫不及待了。


土比阿地也是此次接受培训的人之一,他是特口甲谷村前任村长。据他介绍,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求学条件,村里有一半的人搬到县城去住了。特口甲谷村的孩子在村里读到小学三年级,之后去乡中心小学上到六年级,中学则要到昭觉县城,“现在所有该上学的孩子都能上学”。


在接受培训的人中,汉呷最为好问。他对接下来的养猪事业充满期待,他的目标是供孩子读书,一直读到大学。


2月28日下午,凉山彝族妇女儿童发展中心正在培训儿童综合救助项目办的驻校社工。培训内容是利用手机扫描软件,将纸质档案归为电子档案。这十多名社工都是彝族青年,大多是中专、高专学历。


侯远高是这所公益机构的创始人,2005年起就在凉山开展儿童救助、妇女就业培训等工作。今年,他将启动一项新的计划,针对农村已经辍学的校外青年,开展非学历职业教育。


“只要有一门技术,根本不用愁找不到工作。”侯远高说,过去,凉山的劳动力素质不能满足市场需求,所以没有竞争力,当务之急是为农村年轻人寻找出路,这是凉山的希望所在。


2014年起,四川省实行大小凉山彝区免费职业教育:在9年义务教育的基础上,由政府提供学费和生活费补助,对彝区孩子再提供3年的免费中职教育,至今已累计输送数万人到中职学校就读。


教育是点亮贫困地区希望之光的那盏明灯。    
   

薛恒难忘:2月初结婚在即,可尹德斌直到1月还忙着给人培训养猪,她急了,忍不住奔到喜德找他,就在猪场拍起婚纱照,当地彝族村民见了,热情地送来了漂亮的彝族盛装,让她很感动。    
   

这是他们人生中值得纪念的时刻。对大山深处的“汉呷里博们”而言,这也是他们改变命运的起点。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题图来源:二更视频-更成都 图片编辑:朱瓅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题图说明:尹德斌和薛恒婚纱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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