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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友直:文化不是砸几个钱就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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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徐颖 2015-11-08 23:49
摘要:不久前,94岁的贺友直接受了《上海观察》的专访

 

住在老弄堂人情味浓

 

94岁的贺友直,住在巨鹿路上一幢弄堂房子二楼。顺着老旧且陡的木楼梯拾级而上,就是老先生的斗室。

 

贺友直家门前的木楼梯

 

不到30平米的家,被贺友直戏称为“一室四厅”:集客厅、餐厅,工作室、卧室于一体。贺老在这里一住就是50多年。

 

贺友直的“一室四厅”

 

曾有画界朋友见他住的局促,劝他多卖些手稿,换间宽敞点的房子。可他不想搬,“我觉得住这种地方人情味浓!我在画画,她们婆婆妈妈在灶披间(厨房)里烧小菜,声音哗哗上来,我都听得见。这是种乐趣!”

 

贺老说:“我们宁波人有句话叫‘卧宽不如心宽’,做人就要心宽。”

 

连环画泰斗的“日课表”

 

贺友直每天早晨7点起床,8点半,吃早餐和泡茶。

 

10点,画画或会客,看报纸。

 

11点半,咪老酒。

 

13点半,午睡。

 

15点,泡茶,写文章,会客,吃点心。或散步,看晚报。

 

18点,咪老酒,看电视。

 

21点洗澡,睡觉。

 

他原先有一条固定的散步线路,从巨鹿路出发,在新乐路、襄阳路、长乐路一带散步。有时候还会到淮海路上的百盛和巴黎春天去,而散步路上的所见所闻,常常收入在贺老的画里。

 

但随着年龄增大,贺老说,现在已经走不动了。“尤其是近一个月,明显感觉自己老了。”

 

几天前,他从家里出发,步行去徐汇区中心医院。没想到,回程走到襄阳饭店时,怎么也走不动了。只能打电话给邻居,借了一个轮椅,让老伴推着回家。

 

 

贺友直自画像

 

老酒就是“生命口服液”

 

贺老一生有两大爱好,画画和喝酒。老伴谢师母烧得一手好菜。

 

贺老喝酒时,常常会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电视,许多绝妙的创意,都是在这看似消磨实则琢磨的悠闲中悟得。

 

采访那天,正邻近中午。“一室四厅”的屋子里,从电饭锅里飘散出饭香。贺老的咪老酒时间到了。一天两顿老酒是他最享受的时光。记者问他,一顿要喝几杯?他答,不用杯计量。喝到自己觉得enough,就可以了。

 

贺老的女儿总是说,“只要看到老爸还能喝酒,就说明他的身体没有问题”,所以,女儿才会戏称酒是“老爸的生命口服液”。

 

进入90多岁高龄,贺老依然还在创作。画桌上,铺着他正在创作的画《画说故乡》。他说,现在画得很慢,也画得很少了。

 

贺老并不避讳谈论死亡。他说年纪大了,也常会去想这件事。“人总是要死的,希望我可以老的慢一点,走的快一点。顶多在床上躺一个星期,一定要死得有尊严。”

 

贺友直正在为记者泡茶

 

【对话贺友直】

 

没能达到《清明上河图》的水平,很遗憾

 

上海观察:你画了那么多老上海,还有哪些不曾露过面的“压箱货”?

 

贺友直:没有了。

 

最近我感觉到山穷水尽。现在到这个份儿上,我发现,画风俗画,应该要达到《清明上河图》那个水平。

 

《清明上河图》不仅是绘画技术的问题,它用历史的眼睛,来表现这些场景。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画这些画,是要靠它吃饭的。所以,很多东西一眼晃过,并没有细细地去探究它,所以说不到关键问题。我画的老上海是表象的东西。

 

上海观察:现在有不少人画老上海,但总觉得不传神。表现老上海的神韵,你有什么诀窍?

 

贺友直:我经历过那个时代,是有直接感受的。

 

比如我画了很多小买卖,小吃,我并没有亲口吃过那些东西,非常眼馋。那么我这个人就进去了。没有这个经历,画不出来。

 

又比如,如果你要表现穷困的生活,你没有穷过,你怎么体现?

 

现在很多人画,也许只是听到过,没有经历过,没有馋过。就像很多电视剧一样,小演员没有那种经历,根本演不出来。所以电视剧十有八九都很假。

 

过去人与人之间很亲切

 

上海观察:老上海有哪些东西让你特别怀念?

 

贺友直:我觉得过去的上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切。

 

比如我们这个老楼里,楼上楼下的人都是相互关心。从前,哪家揭不开锅了,邻居知道了,会量桶米给你。你病了,给你刮个痧。

 

感情是什么?只有两个字,就是关心。

 

我在这条弄堂住了近60年,大家关系很好。每年我过生日了,会给隔壁邻居,楼上楼下,送排骨面。人少的送两碗,人多的送三碗。

 

上海观察:你觉得如今上海的民风民俗里,与过去相比,少了点什么?

 

贺友直:现在人都住在高楼里,电梯一出来,各走各的房间,人与人不来往。即使在单位也是如此。过去我们都像兄弟一样。现在办公室,都是格子间。我曾画过一张画,取名就叫“没有人性的格子间”。

 

文化是生态,与自然生态一样,必须有一定的土壤。不是砸几个钱,文化就能发生的。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试论文化生态”。

 

陆家嘴现在很现代了。过去那里有地方曲艺,叫浦东说书。现在你叫那些说书演员,站在金茂大厦下面表演,你说有人听吗?

 

我不是鼓吹要恢复过去落后的状态,但落后的状态产生了这一门文艺。现在没有产生这个文艺的土壤了。你看现在的滑稽戏,能跟过去比吗?这里有很多内因外因,需要专家来研究。

 

 

文化上的流失回不来了

 

上海观察:如果让你画现在的新上海,你会画什么?

 

贺友直:没办法画了。因为我对于新的,一点都没有感觉。我既不卡拉,又不OK。我不喝咖啡,不用手机,没有银行卡。

 

有次我去南京路买一个拉杆箱,付账时我直接把钱包交给收银员,让她自己拿。很帅吧?结果收银员十分惊讶。

 

上海观察:如果你比现在年轻十岁,还有哪些上海的老的东西是你特别想画的?

 

贺友直:上海市美协有个工程,搞100本连环画。当初也是我提出的。我说上海是个富矿,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历史事件,有那么多有文化历史的老街,都可以画。我看他们现在发表了一些,但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我当初提出画上海,以人带史,以史写人。我提议第一本画陈毅市长,画他当第一任市长发生的那些故事。

 

上海观察:这种画,大概很难吸引现在的年轻读者吧?

 

贺友直:不管你要不要看,你画出来了,就记录了上海的历史。虽然暂时没有人要看,但它能保存下来。你要从这个角度去考虑。

 

上海观察:社会现在发展速度很快,你有哪些担心?

 

贺友直:我现在担心,我们的文化,不仅仅是发展,而是怎么保护传承的问题。

 

经济上损失的话只是钱,文化上的流失就回不来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城市化。农村一些古老的东西都被铲除了,一些文艺自然也就消失了。怎么办?

 

我现在每年回到家乡,毫无感觉,也毫不留恋。因为很多东西没有了。现在提倡科学发展观,发展也要科学。如果把老的建筑全铲除了,这是不科学的啊。

 

当时画这些,并不知道要以此为生

 

上海观察:所以以后看老上海,只好到你的画里去看了。

 

贺友直:我当时画这个,不知道后来要以此为生。所以也没有很好地,去研究和观察一些事情。现在画出来,仅仅是当时看一眼,或仅仅是经历过这些,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

 

我没有完整读过《红楼梦》,曹雪芹的描写,才是内行。

 

上海观察:你16岁到上海,在上海生活这么多年,你最爱上海哪个年代?

 

贺友直:解放前实在太苦,无法生存。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我老婆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苦得没饭吃。她挺着个大肚子,我陪着她从南市区的国货路,步行到西宝兴路,到朋友家混一顿饭。没钱买公交车票,吃完饭再走回来,发现肚子又空了。

 

上海观察:那你对上海什么马路最有感情?

 

贺友直:谈不上。当年很穷,有一年快到年关,我走到金陵路,看到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广告牌。但我看出去的颜色都是灰的。这东西只有每个人自己体会。

 

上海观察:如果用马路来串起一个贺友直的上海,会是哪几条路?

 

贺友直:现在两条腿走不动了。假如能走的话,会去衡山路,思南路,武康路,都很优雅的。我以前的散步线路,从陕西路出去,逛到淮海路,现在只能偶尔兜一次了。

 

我94岁了,还要钱干嘛?

 

上海观察:作为连环画界泰斗,你怎么评价自己?

 

贺友直:我活到这个年龄,在连环画领域,做出这些成绩,自己回头看看,觉得可以了。我没有太高的奢望。

 

有人称我泰斗,我去查了下《辞海》,泰就是泰山,斗就是北斗。我有那么高吗?不是我作秀,我一直说,我就是靠一支笔吃饭的匠人,是一个画匠。

 

上海观察:你在很多场合,都称自己是个明白人。当个明白人的标准是什么?

 

贺友直:首先是明白自己,其次是明白客观,再然后,明白这件事的事理。有这三点,你就是明白人。

 

比如我到今天还是画小画。文革结束,北京荣宝斋叫我画批人物画。穷了十年,这是来钱的活。但我明白我没那个水平,再高的待遇,我不贪图。

 

我坚守画我能画的东西,这是我最大的聪明。一直到今天,我仍住在这老楼里,按照我现在的身份,应该早住在高楼大厦了,但我不贪图。

 

我容易满足。我现在这点退休工资,不富,但绝对不穷。我94岁了,还要钱干嘛?

 

假如我有经纪人,就不自由了

 

上海观察:对于年轻人,你有什么忠告?

 

贺友直:前不久我到上大美院讲课。我对学生说,你们要充分利用上大美院这个舞台,演好你的角色。去年领“终生成就奖”的时候,我就讲,我是人美社培养的,我充分利用了这个舞台。

 

要认认真真对待你的机遇。我这个不懂画画的人,突然进了这个门槛,那就认认真真对待你的工作。上海人讲,拎得清。

 

上海观察:这些年,艺术市场很火,你却把画全部捐给国家。你是怎么想的?

 

贺友直:复杂事体简单做,捐特(沪语:捐掉)。我画不留,全部交给国家,不留给子女。

 

我不眼红画进入市场的人。进入市场,你的命运就由市场来支配。我不妒忌别人,也不眼红别人,我每天两杯老酒咪咪,狭气乐胃(沪语:非常惬意)。

 

房地产刚兴起时,有房产商要给我钥匙,叫我给他画多少画。我说,你要什么画,我画什么给你。但我在你给我的房子里睡不着觉。这钱是我赚的,我心安理得地赚。如果不是我赚的,我根本不眼红。

 

有人要做我经纪人,我朝他拱拱手,你让我多活几年吧。假如我有经纪人了,就不自由了。他会规定我,一年交多少画。那我就死定了,做人还有啥乐趣啊。

 

上海观察:你还有什么心愿?

 

贺友直:想要再画出名堂,难。现在精力不够。过去出版社有任务,总是贺友直。现在不行了。

 

人美社今年提出为我出全集,我说,那就赶快,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

 

 

 

 

在贺友直笔下,老上海就是一卷慢慢展开的清明上河图。以上插图均来自贺友直《走街串巷》一书。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柳森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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