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路边，尝试再发动，依然无动于衷，响声都没有。下车打开前盖，面对一大堆零件，一根根电线、管子，我一筹莫展，根本搞不清哪根线该通哪，哪根线起什么作用。

妻子下得车来，望了望四周，面孔变了色。车停盘山路上，前后不见人影，左右是树。百年老树一棵棵，粗壮耸天，妖魔鬼怪般，狰狞可怖，唯一能够使人回归平静的天空，也被树枝割成一个个小块，几乎看下见。

 那时已有“大哥大”，妻子早就提议买一个，可我不愿。我讨厌那些“大哥大”拥有者，明明什么也不算，却个个弄得像个重要人物。这下麻烦了，没有“大哥大”，找NRMA（澳洲全国公路驾驶人协会，该会为会员提供免费紧急汽车修理服务）没门，更不用说去修理铺，走上几十里，难见一家。怎么办? 荒山僻野的！

只有拦车。

圣诞日大清早，几分钟开来一辆车，我双手拼命乱挥，过去了，留下一阵风，几分钟又来一辆，又过去了，像是没见我们，恨得我对着那些车屁股破口大駡：“狗东西，溜得比兔子还快。”回身，我对妻子说：“圣诞节了，这些家伙也不想做点好事。什么美好感情，看看，这就是你期待的美好感情。”

“你别急啊，”妻子说：“人家也是赶路的，即使想帮忙，也不见得敢下车，你不怕他，他还怕你三分呢。”

“什么赶路，这叫没同情心。我们一家四口，带两个小孩，有这样做强盗的？”我这人不讲道理时和小孩差不多。

女儿听不到马达催眠曲，醒了，醒后感到一世界的热，哭了，哭后得不到满意安慰，越哭越响，越哭越烈……

我急得头头转，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等了一年的圣诞假日，第一天，且是圣诞日，出师不利，被困深山老岭，前景未卜，弄不好还要成为哪个歹人的刀下冤鬼。

正想着，耳边“吱——”一声拉长的响声，一辆破车在我们前面停下。

门打开，车里弯出个男人。我“上帝保佑”念了一半，欢呼着刚想迎上前去，心却不由自主地狠狠一抖——来人黑黑的皮肤，浓眉大眼，胳腮胡子，又高又大，体积抵得上我一家，粗壮的手臂只要轻拨两拳足以把我们一家四口全都撩翻在地。

“车坏了?出了什么毛病?”他走来，微笑着。

他是唯一的危险，也是唯一的希望，这我清楚。“是啊，车坏了，不知是什么毛病。”我和妻子同答。

一定他早就看出了我的紧张，说：“我叫史蒂芬，是前面森林的看林人。”说着，递过手来，和我握了握，又逗了逗小女。

我挺狼狈，想声明，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恰当，只是对着他的背脊叽叽咕咕：“当然，你是好人，一看就知道。”

他开始查车。怀疑电频没电，取来两根接线，分别接住两车电频，让我再发动，没用。“也许电频彻底坏了，”他又取出扳手，从他车上卸下电频，装到我的车上，再试，还是没用。 他抱歉一笑，说：“实在对不起，我也不太懂车。”

怎么办? 等一个不懂车的，都等了半天，等一个懂的，不得等到明天?

妻子说：“能不能麻烦你，开车去前面，找个电话亭。帮我们打个电话给NRMA?”还是妻冷静。

“可以。前面五公里外有个电话亭。可是，你们不能在这等，这里危险。”他说。

我们还来不及害怕，他又发话了：“这样吧，我把你们拖过去。我用绳子一头栓住我的车，一头栓住你们的车。”

“喔，太谢谢了。可是，这不耽误你了。”妻子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搂住儿子，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他耸了肩：“人人都有遇到麻烦的时候。”

那时我在干嘛? 我像个傻瓜，双手垂直，佇立一旁，听他们客气来客气去。

他在车上取出根粗粗的绳子，然后挨着车头仰身躺下，挪动身体，喘着粗气，大大的“啤酒肚”擦着车底往我车下进，进得艰难。忙半天，找到个接绳处，系上后，他又身体左右摆动一寸一寸地挪出来。待到人出车外，站起来，他已是满头大汗，满脸、满手的油污，衣服也都脏了；可他依然不让我动手，微笑着，依样再来一次，钻到他的车底下，找地方系上绳子……

即使我先前还剩一点警惕，此刻也已被感动得差点流泪。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想到过世上会有一个好人好到这种地步，帮人帮到这种程度。

两辆车一前一后，贴着高速公路边沿，缓缓慢慢往前去……

握着方向盘，望着前面车里的他，我忽然大声问儿子：“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是谁?”儿子不解。

“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圣诞老人常在圣诞日出现吗?——他，就是圣诞老人。你的礼物也是昨晚他放在你枕边的。”

“不，我不信，他不是圣诞老人，他没大胡子，也不穿红衣服，不戴红帽子。”说着，儿子又问他妈：“妈妈、妈妈，爸爸是不是在骗我? ”

“不，宝贝，”他妈回过身去：“爸爸没有骗你，他是圣诞老人。圣诞老人有时没有大胡子，不穿红衣服，也不戴红帽子……”

回过头去，只见儿子瞪大眼睛，神采飞扬，激动得不知所措。突然，他推了推身边的妹妹，手指前面，满是欣喜地叫道：“ Look! Look! Santa Claus!”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