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笔直向前走去，渐渐走近山边的深谷。众人都叫了起来：‘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间足下踏一个空，竟向万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天龙八部》结尾，阿紫抱着萧峰尸体跳下悬崖，唯留群豪在山谷边叹息。这一跳为全书的悲剧色彩又添浓重一笔，让无数读者震撼难忘。“我的情绪在跳崖那一刻集中爆发出来。”1997年TVB（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版《天龙八部》中阿紫的饰演者、香港演员刘乔方告诉记者。

为庆祝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金庸展今天（28日）上午在上海图书馆东馆开幕。在之前的预展现场，刘乔方接受了解放日报·上观新闻的独家专访，与记者聊起当年参演《天龙八部》和《鹿鼎记》时的情形，重温金庸江湖梦。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走进展馆，看到一部部小说、一张张剧照，刘乔方的眼眶湿润了，“有种回忆杀的感觉”。她感慨说：“作为一个演员，能够接到好的剧本、好的角色，是非常幸福的。”

但鲜为人知的是，她曾想过拒演“阿紫”一角。

1996年，香港TVB启动《天龙八部》拍摄，汇集了黄日华、陈浩民、樊少皇、李若彤等一众演员。时年30岁的刘乔方接到了阿紫的角色，当时她还没看过原著小说，只知道这是一个“反派”，“听说这个角色吃力不讨好，演了还要被人骂”，不由得产生了抵触心理。

好在，一位前辈让她打消了顾虑。对方在电话里劝她：“你是演员，就要演好每一个角色，哪管忠不忠、奸不奸的？有机会和黄日华老师他们对戏，应该好好珍惜。”

就这样，刘乔方接下这个角色，认真读起了原著。刚翻开书页，她就入迷了，“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看小说”。她越读越觉得，阿紫性格自私蛮横、恶毒狠辣的背后自有复杂原因，“她从小被父母抛弃，又在星宿派那种吃人的环境下成长起来，所以只知道怎样生存，不懂得如何尊重人、爱人”。

在《天龙八部》许多段情感中，阿紫对萧峰的一段痴恋向来为读者讨论不休。青石桥畔，阿紫目睹萧峰为误杀挚爱阿朱而悲痛欲绝，从此情根深种；为了把萧峰留在身边，她发射毒针试图将他打伤，自己反而受伤；两人逃离辽国时，她又受骗给萧峰服下毒药，间接导致萧峰之死……在刘乔方看来，阿紫对萧峰的爱是极度单纯的，“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然而，在萧峰心目中，“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她始终无法取代姐姐的位置，最终走向难以挽回的悲剧。

这种无望的爱，在游坦之身上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游坦之是全书遭遇最离奇、命运最可悲的人物。他在复仇时爱上阿紫，被残忍地套上铁头，成为毁容的奴隶。阿紫百般贱待他，他却甘心为失明的意中人献出双目。直到阿紫在自杀前挖出眼珠掷还给他，他才伤心欲绝，随之跳崖而死。陈世骧先生评价《天龙八部》“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游坦之对阿紫的爱，正是阿紫对萧峰之爱的镜像，两者共同造就了金庸笔下婆娑世界的一景。

在同情与理解的基础上，刘乔方生动还原了书中的阿紫。她还记得最后一场跳崖戏拍了两天。第一天，她已经调动起了情绪，流了许多眼泪，但没想到还得再拍一遍。到了第二天，她在现场不敢出声，更不敢笑，攒着一股劲，随时准备释放。用她的话来说，自己的情绪“在跳崖那一刻集中爆发出来”。

最后，当阿紫决绝地纵身一跃时，一个令人又憎又怜的荧幕形象长久留在了观众心中。

江湖儿女，难说再见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1997年7月28日，刘乔方参演的《天龙八部》在TVB翡翠台首播，伴着主题曲《难念的经》的旋律，迅速风靡香港乃至亚洲，取得了当年收视率全亚洲第一的好成绩。被引进内地时，又成为众多卫视台相互争夺收视的香饽饽，创下同时5个卫视台竞相播出《天龙八部》的景象。

刘乔方就在那时进入了内地观众的视野，她在内地的工作机会也多了起来。很难说她和阿紫，究竟是谁成就了谁。事实上，这一版的阿紫曾受到不少金庸迷诟病，主要原因是演员“不够美”。书中对阿紫的外貌有不少描写，比如“美貌可爱”“容貌俏丽”“身材婀娜”，对此抱有较高期待的观众认为刘乔方的外形没有那么贴合人物。然而，“不够美”的刘乔方还是凭借演技打动了观众，成为几代人心目中最鲜活的阿紫。时隔多年，仍有网友评价她是“最忠于原著的阿紫”，称她“如同书中走出来的一样”。

走出阿紫这一角色后，刘乔方紧接着又扮演了陈小春版《鹿鼎记》里的建宁公主。起初，她担心两个角色有些雷同，不过很快就意识到了两者的区别：“建宁公主相对来说没那么复杂，她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却非常孤单。”她认为，建宁公主没有阿紫那么浓重的悲剧感，可也不完全是个喜剧形象，“两个人都是金庸先生创造的、有着丰富色彩的女性角色”。

回想起千禧年前那段在金庸江湖里“摸爬滚打”的日子，刘乔方最深的感受是辛苦：“我们真的是高强度训练出来的一批演员。”她向记者描述当时的作息：每天早上5时半到公司，化一个半小时的妆，7时出发去拍外景，拍完外景再进棚拍，没有固定收工时间，过了零点继续工作是常态，一周七天无休……她记不清自己累哭过多少次，只记得当作品呈现在观众面前时的幸福感，“这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再多来几部也没问题”。

就像“祖传道具”公鸡碗用了一年又一年，这批TVB演员们也以强烈的职业感塑造了一个个经典角色，陪伴一代代人成长。其中大部分人从未演过主角，但哪怕当绿叶，也当得兢兢业业，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工资，最后成为观众心中永不凋零的金牌绿叶。时光飞逝，刘乔方现在已经退休，但她仍然期待有机会拿到剧本，穿上戏服，再次投入到演员的生活中。

江湖儿女，难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