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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中藏着二十四节气,你能找到这些日常之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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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胡烟 2022-09-24 10:12
摘要:安顿好心神,静待听竹声。

当中国画遇到二十四节气,会有怎样的奇妙反应?作家胡烟回答,那是自然与人文的交织,天人合一的复杂交融,会激荡回旋起无尽的涟漪。

在时空中的中国画,一面通向无限深邃的哲思,一面衍生为目之所及的日常之美。

胡烟把中国画里的二十四节气之美呈现在他的作品《纸上寻幽:中国画里的二十四节气之美》中,以时间为主轴,拾捡起凝固于历史深处的经典瞬间。本文摘自该书。

「夏至:倘若山雨骤来
戴进《风雨归舟图》」

俗语说,冬至一场风,夏至一场暴。夏至时节,常有大雨。

中国画,少有风雨。不同于西方绘画的写实,擅长将矛盾最激烈的瞬间拿来做文章,中国艺术多是含蓄的,呈现“祥瑞”的一面。正因如此,观看这一类画作,反而让人觉得新鲜。

在戴进的《风雨归舟图》中,暴风雨横扫,山川、树木、舟楫,路人艰难行走。就是这样一个瞬间的呈现,没有文人画关于出世和入世的矛盾表达,也没有人生境遇的影射,只是纯粹的描绘而已。戴进技艺高超,将风雨交加、狂风裹挟暴雨那一瞬间的“势”准确表现出来。在暴雨中走过的人都知道,风雨是一重一重而来,并不是均匀的。戴进正是画出那种蛮横的感觉,那是写实的、直觉的、热烈的风雨神韵。

将画面放大,桥上行人的蓑衣被风吹的态势形象极了。画面近处的岩石和归舟一静一动,对比鲜明,静中有动,突出了风雨归舟的主题。横跨两岸的溪桥,使得左轻右重的景物连成整体。溪桥上冒雨赶路的农夫露出匆忙急切的神态。中景处,芦苇被风狠狠掠过,狂猛劲厉。

再放大,位于画面右下角的那条小舟上,撑船人的蓑衣被风吹得几乎与江面平行,而他的身体努力地保持着平衡。乘船的那一对父子使劲用雨伞挡住风雨,儿子禁不住蜷缩起来。最动人的,江边的树像是枯墨,皴擦几笔,表现在风中凌乱的动态。


《风雨归舟图》局部

戴进原本是个工匠,匠人绘画,多有绝技。戴进转行绘画的时候,将他酝酿多年的匠人意气一并带到笔墨中。

人物画中,他的《钟馗夜游图》极为传神。钟馗的夸张神态,众小鬼的体形、样貌、心怀鬼胎的表情,上演着人间善恶的经典戏码。浮夸的线条,复杂的人物神态,戴进完全凭借想象完成。他尽匠人所能,画出“如戏”之感。

戴进画松也好。《三顾草庐图》《关山行旅图》《春游晚归图》《长松五鹿图》里,都有极为健硕的松。繁茂苍润,寻不到笔路。

古人品评一幅画的优劣,常用能品、妙品、神品、逸品来分类。匠人作品常被归为能品。然而,匠心是一味药,配方是技艺加诚心,佐以苦熬的光阴为药引,用来医治傲慢和虚浮。戴进是个老老实实画画的人,他让绘画回归绘画本身。

回到夏至的主题,南宋画家李迪的代表作《风雨归牧图》令人印象深刻,风雨刚来的一刹那,大柳树被风吹得站立不稳,两个骑水牛的牧童急急忙忙往家赶。前面牧童匍匐在牛背,用手扯住牧笠,挡住疾风骤雨;后面牧童的帽子已被风吹落在地。情境太逼真了,仿佛闻得见空气里的泥土和雨混合的气味。

李迪擅长写生,笔下多有佳作。李迪要表现什么呢?他准确地抓住了这“生动”的瞬间,最令我动容的是,牧童在牛背上行动自如,有顽皮的童趣。前方水牛向后张望的眼神慈悲极了,像是关切。农耕生活和童年记忆的美好一齐涌来。
现实中,盛夏风雨成就经典艺术图式,如《风雨归舟图》和《风雨归牧图》。画家竭力贴近真实,却丝毫不令人恐惧。而傅抱石,用性情的真,成就绘画的假。二者路径不同,却都通往至高的美。

「小暑:擎举一朵盛世莲花
八大山人《墨荷图》」

八大山人朱耷笔下有多幅墨荷。

画家的视角与一般人不同。八大山人眼中的世界更是极特别的。我们欣赏荷花,往往俯视,尤其睡莲。居高临下地欣赏,觉得那一池莲花像一块画布,有节奏地平铺于水面。而八大山人,他笔下荷花是仰视的。像是钻进了荷塘深处,将那一片片荷叶擎举在头顶上,秆子那么修长。八大山人的墨荷有很多样貌,绝不重复。有的密不透风,有的疏朗,有的大片留白。总之,八大山人画荷,信手拈来。甩开一笔墨色,就是一片荷叶。浓墨淡墨相间,称得上玄妙。再来几笔勾勒,便是出尘的荷。


八大山人画荷

八大山人的荷花,不是纯粹审美意义上的,而是哲思的。八大山人的很多作品有着中国式抽象。中国式抽象是吸收了儒释道营养之后的表达,明显区别于毕加索式抽象。他计白当黑,用墨色让宇宙重返混沌的状态,像是庄子的理论。我们经过精细计算筹划的世界,已经索然无味,充满着愚昧、腐朽的气息,只有宇宙初始的状态才是自然而然,才是与天地大美息息相关。所谓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八大山人又擅长禅法,他将一只翠鸟安放于荷叶的尖端。他抓住了生命中千钧一发的瞬间,让人屏住呼吸,思考人生之终极意义。禅,是减法。八大山人擅长做减法。大片留白里,是无尽的况味。

八大山人的墨荷图有很多玄机,讲述了近乎神秘的故事。比如,代表作《荷石四屏》中,荷叶下端,有水鸟立于危石。形态各异,翘首仰望者,像是在向上追问着什么;低头不语者,应该是对人间的一切感到蔑视;半睡半醒者,像大智若愚的老僧;默默发呆者,仿佛思绪已经进入另一个时空。水鸟的心思,一个也猜不透。

更有荷塘墨戏。两只鸟分别站在高低两块大石上,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它们有着相同的基因、类似的性情和表情,却彼此保持冷漠。你得费心揣摩它们的情绪。它们互为存在,却各自笼罩在孤独的光晕里,像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朱耷,内心是很孤独的。作为明王朝后裔,身份的显贵在王朝更迭的夹缝中非但不能发挥作用,反而给他带来了危难和巨大的心理落差。

在绘画史上,宋画小品中,有荷花图,但远不如那些山野麻雀来得野逸清雅。后世画家,墨荷图常见,但传世佳作并不多。墨荷图到了八大山人这里,登上了巅峰,难以逾越。记得“扬州八怪”之一的高凤翰擅长用左手画墨荷,一池的荷叶,挺拔身姿,伸往不同的方向,有力量,有思想,很倔强的气质,倔强得仿佛能生出风来。吴昌硕有墨荷图,除了笔底的金石气之外,总觉得没什么新意。白石老人有荷花,但不是纯粹的墨荷。荷叶用笔天真稚拙,荷花用色极艳丽,是典型的“红花墨叶”派。再来只红色小蜻蜓,轻盈地落脚,翅膀透明,是最经典的齐白石风格。这些,都比不上八大山人的荷。

工笔画家比较擅长画荷花。荷塘一片,各种姿态的花与茎,再以高超的敷色技巧,为粉荷“打胭脂”,很讨喜。近年的国家级美术展,工笔画越来越受欢迎。文人画,由于笔墨太过简单,常常遭人诟病。但文人依然故我,我画我心。

红尘里的荷花,是脱俗的女子。出世的荷花,是佛坐的青莲。八大山人的墨荷,应该是后一种。只不过,他用了极为特殊的方式表达。这一层,有人生阅历的读者才能理解。

「立秋:独坐幽篁里
金农《竹图》」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虽然暑热还在后面虎视眈眈,但傍晚时分,秋风可期。

文人爱画竹。历代那么多竹子画,我最爱冬心。冬心即金农。

冬心先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我喜欢被他击中的感觉。他文笔极好。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措辞,短诗文,字字句句清新,浓淡相宜,冷不丁就“砰”的一声,落在你心上,久不消散。那种滋味很美妙,好比绵绵雨夜,山中木屋静读,响起笃笃敲门声。一推门,知己披蓑衣而立。

冬心先生画竹,60岁才开始。他不师法前人,而是在自己的宅子东西两侧种了千万棵竹子,以竹为师。

竹子会教人怎么画竹子吗?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种竹子。跟着老师学,那是老师眼里的竹子。冬心的竹子画,只画冬心眼里的竹子。冬心眼里的竹子长什么样?看画便知。


金农墨竹

冬心的竹子画,让人觉得怪。他是“扬州八怪”之首,不觉得怪,那才真怪。

冬心自己的理论是,画竹宜瘦,瘦,象征多寿。他还揶揄说,庄子曾提到有一种树,比十人合抱都粗壮。这种植物,是不屑入画的。不然朋友会嘲笑画家是个爱吃肉的家伙。

冬心的竹子画有两种。一种是墨法写出来,竹叶很浓,怯怯的,实际是拙。竹节处,瘦得快要折断了,却有力道,很疏朗,其间有清风过隙。还有一种,完全用笔法勾画,宽叶,类似书法里的双钩。竹竿也是丰腴。这分明就是胖竹子嘛!两种画风,截然不同。后者,总觉得上头落了雪。

冬心作画,有绝招。他有镜头感。各种视角的竹,像拍照,俯拍、仰拍,近景、远景,图式很丰富。冬心画墙外的竹,竹叶密密的在墙头挤挤挨挨,浓墨淡墨穿插,淡处仿佛生烟。白墙一面,让人思忖着,里头住了什么人。


冬心先生善于把玩。把玩,不是非要握个什么东西在手里摩挲,心情可以把玩,梦境也可以把玩。比如几枝竹子,他琢磨出这么多意思,玩出这么多花样,故事总也讲不完,实则玩的是一种心情。他种梅,他养鹤,“携鹤且抱梅花睡”。下笔全是文章。他还玩菖蒲,爱得死去活来,又是把人家当儿子,当孙子,又是给菖蒲过生日。玩出了新意,玩出了门道。门道,即是门径,是道行。有道行的人画画,怎么画,就怎么对。

眼下,正要入秋了,冬心先生说:“秋声中惟竹声为妙,雨声苦,落叶声愁,松声寒,野鸟声喧,溪流之声泄。”

安顿好心神,静待听竹声。

《纸上寻幽:中国画里的二十四节气之美》
胡烟 著
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

栏目主编:顾学文 文字编辑: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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