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天，明城城防司令黄浩楠被枪决，据传是因战时私自派遣专轮去上海迎娶新妇，但仔细推敲后便让人觉得疑点重重，这便是赵柏田长篇小说《我的曾外祖母》开头抛出的一桩迷案，黄将军所迎娶的新娘正是小说叙述者的曾外祖母金仙儿。借着已故的金仙儿留下的一些照片和书信，叙述者试图追溯曾外祖母的一生，一部原本被历史波澜画卷掩盖的知识女性成长史在读者面前徐徐展开。

金仙儿是一位文艺女青年，容貌清丽，小说中反复用蝴蝶来比喻金仙儿，与她互相爱慕的姚新民更是一位痴迷于蝴蝶的昆虫学博士，像追逐蝴蝶那样追逐着她。蝴蝶外表明艳纤细，双翼翩飞间尽显灵动写意，正如金仙儿在美丽外表下自有一种浪漫的天性，她爱读文艺小说，擅长绘画和摄影，对艺术有自己的想法与追求。

金仙儿在与姚新民初相识时，问了他一个天真到稚气的问题：“听说蝴蝶会做梦，是不是真的？”蝴蝶或许不曾有过梦境，然而金仙儿自己却是一只会做梦的蝶，她所追求的梦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如果蝴蝶会做梦，那梦一定是浪漫绮丽的，就像金仙儿最开始拥有的浪漫艺术梦想一样。她一路去上海、北京追梦，却在自以为接近梦想时遭受重创，文艺梦背叛了她，她也放弃了文艺梦。这时，一种更为壮阔宏大、更为激昂人心的梦想拥抱了她，那便是革命梦。在那个民族危亡的时代，她在身为中共地下党员的美术老师和文艺思潮的引领下，踏上了追求革命梦想的道路。

金仙儿的革命梦想同样是浪漫化的，她所热爱的是那些革命小说中主人公们跌宕起伏的情感经历与斗争过程。金仙儿对刺激浪漫的向往与她天性中的善良融合，激发出她强烈的革命热情，甚至随时准备为革命牺牲一切。

虽然金仙儿如此热烈地向往着革命，但似乎一直只能游离在革命之外。小说的确写到了那些她想象中激动人心的革命斗争场景，惊心动魄的潜伏与逃亡，被抓捕后经受严酷拷打……然而在这些情节里，从未出现过金仙儿的身影。世人爱惜蝴蝶，除着迷其艳丽外表外，或许还怜其易碎。蝴蝶那么渺小的生灵，生着脆弱的双翼，仿佛施一点力就会被轻易折断，仿佛面对风暴时无法抵御片刻。金仙儿这只蝴蝶努力想要飞出樊笼，飞向广阔的天地，却始终被人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

金仙儿幻想的那些革命小说情节在她的生活里都没有真正发生，她的革命生涯始于刻印传单，终于一场荒诞的婚礼，并未波澜壮阔过。

金仙儿从浪漫梦想中醒来，面对的远不止是平淡的生活，她看到现实向她狞笑。革命斗争也远不是她想象中的浪漫激情，而是充满困难与牺牲。她为革命义无反顾地牺牲了爱情与婚姻，为秘密给新四军运送物资与表哥黄浩楠假结婚，行动虽成功，黄浩楠却因秘密身份泄露被敌人杀害，她内心充满害死表哥的内疚之情。革命是残酷的，是流血的，也许到这时金仙儿才真正明白其中内涵。

战时在后方，曾先生为金仙儿改名为金萱，从此天上的仙女落入凡尘，成了一株不起眼的忘忧草，蝴蝶也逐渐忘了自己会做梦，最后金萱在孩子们的眼里成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回首过去所做的梦，回望过去的爱人，她的这一生是追逐浪漫的，也是满怀忧伤的，但无法忽视她源于梦想的勇气与热血，也无法否定她为革命事业做出了属于自己的贡献，即使无人得知，湮灭在历史里。

《我的曾外祖母》全文用笔始终是淡然而平静的，在叙事中将一些内容以历史资料、文献记录的形式展现出来，仿佛真的在带领读者拨开迷雾，探索一段被掩埋的历史，打捞历史沉案的真相，也通过各种不同视角真实再现了复杂时代背景下的众生相。金仙儿身边往来着许多不同阶级、身份、立场的人，每一个都在为自己的信念或是利益行动着。

作者赵柏田在小说中为我们展现了历史的一个切面，穿过宏大叙事，去聆听个体的声音。这些声音或许是破碎的、微弱的，但绝不会是不重要的。蝴蝶飞过、爱过、做梦过，她的美会在历史的某一页里永远停留。

 
《我的曾外祖母》
赵柏田 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