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没能去看她最后一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去弥补……”说起对人民艺术家秦怡的追思，秦怡生前好友、上影老艺术家牛犇在电话那头几次哽咽难语。

2022年5月9日，“人民艺术家”“最美奋斗者”、我国著名表演艺术家秦怡在华东医院逝世，享年一百岁。消息传来，沪上影坛为之哀痛，众多影人纷纷追忆、缅怀这位把一生献给电影的、德艺双馨的艺术家。

佟瑞欣：她是演员剧团的一棵大树

早上7时左右，上影演员剧团团长佟瑞欣接到秦怡女儿的电话，得知消息，沉浸在哀痛中无法自拔。“昨天是母亲节，我在翻看以前的照片时，看到很多秦怡老师和我在一起的照片，特别是拍摄《青海湖畔》时在雪山上吃着盒饭的照片，想着，这样的镜头将来还会再有吗？一个90多岁的老艺术家还在坚持创作、追求梦想的画面，将来还会有吗？”

有人问秦怡，“您都90多岁了，为什么要面对各种风险和压力拍这样一部戏呀？”她说，“年龄不是由我能决定的，但我的生活我可以自己决定！既然活着就要做点工作，做工作比不做工作要快乐！”

佟瑞欣回忆，当时秦怡除了每天化妆的两个小时外，还要从住处赶到海拔3000多米的拍摄现场往返6个小时，一个90多岁高龄的人令剧组非常担心。但秦怡用她的毅力、淡定、从容，和一个电影人的责任和担当鼓励大家，让大家不要过多关注她。

有一次，佟瑞欣拍摄雪山中摔倒受伤的戏，剧情中需要秦怡抱着他。“拍摄时，晕倒的人应该是软的、放松的，但我很害怕一放松老人家撑不住，所以我身体就虚靠在秦怡老师身体上，老人家一下感觉到，并要再次拍摄，一再强调，‘我抱得动你’。与秦怡老师的合作，常常被她投入忘我的精神所感染。”

佟瑞欣提供

以前，佟瑞欣对高原是有顾忌的，也因为高原海拔推了一些戏，在《青海湖畔》中与秦怡的合作让他感慨，“九旬老人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我们都说榜样的力量，她起到了榜样的力量，所以后来我在四川阿坝海拔四千多米高的雪山拍摄《长征大会师》，确实受到了老人的激励和影响。”

佟瑞欣办微电影节时，曾邀请秦怡做顾问，秦怡说，“我是你的顾问，只要你需要，我都站在你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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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瑞欣记得秦怡曾对他说，“要带领剧团多拍戏、多拍好作品”， “她像对孩子一样地对我，愿意把自己的寄托放在我身上。”这些年，上影演员剧团做了话剧《日出东方》、声影系列朗诵等，凝聚着老艺术家的创作热情，成为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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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完《青海湖畔》后，秦怡在回沪的飞机上和佟瑞欣讲了许多自己的往事，也让他加深了对秦怡的了解。“我恨自己记性不好，还好，能用微电影《非凡》记录下来我们一起拍摄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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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这个名字是佟瑞欣想了许久的，他觉得，秦怡在自己心目中就是“非凡”的。他在《非凡》片头中写下，“有的人是因为美丽成为明星，她因为坚强变得更美丽”。

“她过100岁生日时，剧团买了个小蛋糕，我们和医院、家属通报好，特地去看望她。”当时，秦怡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那天看她的人很多，担心打扰老人休息，佟瑞欣索性没有上楼，让剧团办公室主任严琳把蛋糕送上去，自己就在大堂里等着。

“原本想着后面还有机会，没想到从此留下了遗憾。”佟瑞欣介绍，秦怡女儿在电话中透露，秦怡直到昨天状态都还不错，今天走得很安详。

秦怡和牛犇交往深厚，牛犇申请入党时，佟瑞欣和他说，“请秦怡老师做你的入党介绍人如何？”他听完特别开心，秦怡也特别开心。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虽然离开了主舞台，仍然在为电影、为剧团做出贡献。

“她对我来说是一棵大树，是我们剧团的一棵大树。这些年来，秦怡老师真的一直站在我身边。她走了，我心里好像缺了一块，飘飘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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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怡在摔跤之前，身体还很硬朗，佟瑞欣去看望她时，她还特意推着轮椅走，好像要显示自己一定会站起来。后来佟瑞欣去医院看她，她都会穿得齐齐整整，送他到电梯口，让佟瑞欣觉得心疼又感动。“她是无数次灾难都打不倒的。在与秦怡老师合作当中，我感受到一种人格力量，这种力量超越生理、超越年龄。秦怡老师的美，来自坚持、坚强、信念，和她对生命和电影的爱。秦怡老师在上海，甚至在全国都为我们树立了特别好的榜样，无论在艺术上，还是在社会责任上，她都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这对上影人，尤其是对演员来说，值得我们永远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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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佟瑞欣微信、电话不断，著名配音演员乔榛表示，“中国又失去了一位杰出的人民艺术家、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美丽的女神，痛哉、悲哉！秦怡老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会长陈宝国得悉秦怡去世消息，也向剧团发来信息，代表学会慰问。

佟瑞敏：将秦怡艺术馆发扬光大

“今晨惊悉老人家去世，我非常难过。秦怡老师近年一直住在医院，我曾多次探望，她的状态尚好，没有想到会突然离开了我们……” 国家一级导演、秦怡艺术馆馆长佟瑞敏介绍，原本计划今年由上海秦怡艺术馆、闵行区浦江镇政府及上海、北京相关文化机构主办“秦怡老师艺术创作第三次研讨会及系列纪念活动”，遗憾因疫情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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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佟瑞敏和秦怡合作话剧《清宫外史》，秦怡饰演珍妃，佟瑞敏演光绪皇帝。上世纪90年代，秦怡和张瑞芳还主演了佟瑞敏导演的话剧《沧海还珠》。上海世博会期间，秦怡和佟瑞敏在闵行区浦江镇政府支持下，一起创建了秦怡艺术馆，拍摄完成了《秦怡访谈录》策划创意影视项目，并做了大量学术研讨交流活动。“今天老人家离我们而去，我会将秦怡艺术馆发扬光大，愿秦怡老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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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犇：她给观众的都经过千锤百炼

疫情以来，牛犇一直关心着秦怡，和佟瑞欣拍摄《大城大楼》期间，他一直催促，“什么时候去看看秦怡”，又说，“卸完妆我就去看看她”。在秦怡面前，他像小弟弟一般，会和佟瑞欣一起逗秦怡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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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牛犇起得比往常都早，7点多，他接到朋友的电话，得知秦怡去世消息，立刻着急地打电话向佟瑞欣确认。

“她转到华东医院后，前几年病情都还比较稳定，她突然辞世的消息让我不知所措。”秦怡住院后，牛犇一直惦念着她，就在前不久，还打电话问佟瑞欣，“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秦怡？”

牛犇手里有一本尚未来得及出版的自传，秦怡一直在关心他的创作，还在三年前帮他写了序言。当时，秦怡已经住在华东医院，牛犇去探望他时，请她在书上签上名字，秦怡还给了他许多过去的照片。

“我跟她说，一定要在书里把我们这段友谊好好记录下来，可我都还没来得及把书拿给她看，她就走了……”想到这一遗憾，牛犇又禁不住哽咽。

秦怡对艺术精益求精的追求让牛犇印象深刻。牛犇曾担任上影厂电视部主任，负责拍摄的改革开放后第一部电视剧《上海屋檐下》就是由秦怡主演。当时，秦怡说，“要导我的戏，一定要让牛犇来”。为此，牛犇放下了手头在导演的其他作品，“她叫我，我非去不可。”

在拍摄时，有一个镜头是秦怡饰演的角色听到丈夫的情况后躺着流泪。原本要她坐着滴好眼药水，再躺下来拍，但秦怡要求用自己的眼泪。等她酝酿好情绪流泪了，牛犇又发现，侧卧流泪，泪痕是顺着眼角往耳边流的，拍到的泪痕位置有一点偏。秦怡立刻要求重来，每次拍完都要调动内心感情，一个镜头拍了三四次，一直到最后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为止。

“她是我的老大姐，她在艺术上绝对一丝不苟。她每个镜头，每个要求都配合导演，总是不厌其烦地再来，直到她和导演都满意了。她送给观众的，都是她千锤百炼的结果。她的艺术成就是不一般的。”

今天早上，牛犇听到电台里在播放一首歌，他不爱听歌，但这次愣愣地听了一会儿，歌词里好像唱着“无怨无悔”。他想起那位曾经指点他、陪伴他、给他做入党介绍人的老大姐，她无怨无悔地走了。大家如此深沉的留念都无法挽住她的脚步。“我尊敬她，怀念她，她的点点滴滴让我一辈子铭记。”

曹可凡：秦怡一直笑对人生

主持人曹可凡至今记得儿时第一次见到秦怡的情景。上世纪70年代，父母带他去淮海路南昌路路口的老大昌买奶油蛋糕，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秦怡。“我不认识她，妈妈告诉我，她叫秦怡，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电影明星。”曹可凡记得，秦怡当时穿一件毛蓝布的罩衫，仪态万方。

待到两人真正相熟，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事情了。因为主持人这份职业，曹可凡经常有机会与秦怡一同参加活动。

今天，听闻秦怡老师故去的消息，曹可凡翻出了一张30多年前的合影。照片上，秦怡戴着一对圆形的耳环，涂着口红，刘海微卷，手中拿一本书。这是秦怡、曹可凡、陈钢等人在武汉时的合影。

1984年，根据曹禺同名话剧改编而成的电影《雷雨》上映，秦怡在影片中饰演鲁妈一角，曾被曹禺称赞为“最好的鲁妈”。秦怡和好友陈钢合作的朗诵《鲁妈的独白》也始于1984年。当年，两人在一场“爱我中华，修我长城”义演中相遇，秦怡要表演诗朗诵，为了达到更好的表演效果，她邀请陈钢为《鲁妈的独白》找些相关的背景音乐。陈钢听了这段台词后，虽然找了很久，总觉得任何音乐都不能很好地诠释这段独白，于是便连夜为义演专门创作了一首钢琴伴诵曲《鲁妈的独白》。“那次去武汉，秦怡表演的就是《鲁妈的独白》，这个朗诵很经典，非常受欢迎，我们好几次都是在大体育馆录像和演出。”

曹可凡记得，演出之余，秦怡也爱同年轻人一道出去玩，几人还一同逛了黄鹤楼。“她和年轻人完全没有隔阂。”

曹可凡提供

在家庭生活中，秦怡的一生颇多磨难。她的第一段婚姻很不幸，丈夫陈天国在台上是颇有才气的话剧演员，台下却嗜酒如命。她的第二任丈夫是“电影皇帝”金焰。1947年冬天，秦怡参演电影《海茫茫》，结识了演员金焰并确定恋爱关系。后来，两人结婚，1948年生下儿子金捷。遗憾的是，金捷16岁后常年患病，秦怡亲力亲为照顾了他一辈子。“秦怡身上有些东西很让人感动。她的一生是比较坎坷蹉跎的，但她一直笑看人生。她讲自己的悲惨故事，就好像在说人家的故事一样。”曹可凡说。

在曹可凡看来，秦怡是一个工作型的女性。有意思的是，生活能力上反而金焰比较强，会做泡菜、炸鸡、还会打毛衣；秦怡也曾给孩子打过一件毛衣，但怎么打都缺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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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秦怡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走掉，金焰去世了，儿子去世了，一直陪着她的妹妹也去世了。”曹可凡说，秦怡是一个非常坚忍的人。

她有个习惯，从年轻时便坚持洗冷水澡，一直洗到每年10月。同时，她更是一个不断对自己有要求的艺术家。10多年前，秦怡已将近90高龄，曹可凡采访她，她说，“我对自己人生上半场的成绩是满意的，我还有下半场”。

曹可凡说，“下半场，她最想学英文。”

曹可凡提供

从影以来，秦怡先后参演了40余部电影和电视剧，塑造了无数经典形象。说到演戏，她曾写过一本书，名为《跑龙套》。为什么叫这个名？她觉得自己一辈子，虽然演过很多角色，但大多数都是龙套角色。秦怡既是《女篮5号》中敢爱敢恨的林洁，也是《铁道游击队》中宁死不屈的芳林嫂。“说到《女篮5号》，这是她比较大的一个角色。秦怡是个准运动员，单杠、双杠、爬竹竿、打篮球她都会。”曹可凡说。拍《铁道游击队》时也有段趣事。有一场戏，芳林嫂的手榴弹要扔到坏人脚后跟。当时电影胶片很珍贵，于是秦怡一有空就跟在饰演坏人的陈述旁边，盯着他脚后跟看，直把他看毛了。果不其然，正式拍的时候，一条就过了。

曹可凡提供

曹可凡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跟秦怡通电话，是在2020年2月11日。“那时候已经有新冠疫情了，那一天快中午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她女儿的来电，我很紧张。”原来，秦怡正同女儿一起看《可凡倾听》。那时秦怡的记忆力已经衰退得厉害。“电话里，我说，秦老师您好，我是曹可凡。她说，你好，正在看你的节目，祝你新年快乐。这是她在电话里最后跟我讲的一句话，我很感动。”

曹可凡提供

王国平：她每次出演，从不轻视

秦怡的百年生涯曾塑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中国女性平凡又伟大的形象，并给广大观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国家一级导演王国平记得秦怡在微影视中的灵光一闪。他认为，秦怡是上海的女儿，美丽优雅的她早已成为上海女人自信骄傲的代表，更是无数人心中的“中国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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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有所不知，在她光芒耀眼的演艺生涯中，她还毫无顾忌地，也绝无嫌弃地，更无挑肥拣瘦地出演了一些无名无姓且出场仅有几秒钟的小角色。比如，秦怡在王国平导演的许多微影视中都只是灵光一闪。

“我在上世纪80年代做导演时早已与她相识。我先后负责上海电视台少儿节目和音乐节目及执导文艺晚会时，曾与她有过许多合作。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最令人难忘的是与秦怡老师有过三次成功的合作。一是上海旅游形象片《上海精彩每一天》，二是上海旅游新八景MV《爱上海》，三是上海妇联MV《世界因为我们而美丽》，虽然不是电影大片，只是几分钟片长的微影视，她的亮相也只有几秒钟，但她每次出演，从不轻视，从服装挑选，到姿势动作，都认真准备，在现场更是温婉谦虚，从不摆大明星架子，一丝不苟地反复多次表演，也毫无怨言和牢骚，令我这位小辈导演感动不已。”

拍上海妇联MV时，王国平代表上海归联献花时说：“向女神秦怡老师献花。”立即被她打住，她说，“不要称我女神，最多是表演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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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您离我们远去了，我还是要说一句：您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女神！女神永驻观众的心间，不会消逝，不会走远……”王国平说。

毛时安：疾风中绽放的玫瑰，在今天独具意义

秦怡获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时，颁奖辞是文艺评论家毛时安草拟的。

他写道：“秦怡，始终活跃在大时代的洪流中。七十余年艺术生涯，她以母亲的博大、女性的温情，在银幕和舞台上，鲜活生动饱满地塑造着当代中国女性朝气蓬勃的时代形象，开掘着中国当代女性丰盈善良美好的内心世界。来自生活的浓烈气息和对人物情感细腻真实的体验，灌注在每个人物身上，为现实主义表演提供了最新鲜范例。她像疾风中绽放的玫瑰，以岁月无法改变的不老的美丽风采，感动着每一个中国人。”

葛燕萍提供

毛时安认为，对于身处在疫情中的上海市民，今天，秦怡有着非常特别的意义。“相信大部分人都了解她一生所经历的种种难以承受的苦难。面对人生的苦难，她以非凡的意志和力量活了下来，而且始终在苦难的人生中活得那么典雅、美丽。听她讲话，你会感到一种曾经沧海才有的坚韧、沉静的生命的力量。”

“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在这么多的苦难当中，她始终保持一种信念，一种力量，一种向前和一种温婉，这是常人很难做到的。在苦难中我们怎么闯过去，怎么坚持下来，秦怡是我们生命力量的一个坐标。”毛时安说。

献礼新中国成立50周年21集电视连续剧《激情年代》由秦怡任出品人，该剧导演史凤和，总策划、制片人之一葛燕萍表示，永远铭记感恩秦怡老师对主旅律题材的密切关注，对后辈创作人员的提携指导。 葛燕萍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