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出上海公园月票，或把塑料圆筹往箱里一扔，在一阵“丁零咚隆”声中，进入公园这花红草绿的人间仙境。这入园式，曾给上海的孩子们带来多少欣喜。

最早的公共花园诞生于2800多年前的尼姆鲁德，由亚述帝国那西尔帕二世兴建。上海人把建于1868年（清同治七年）的外滩公园Public Park（今黄浦公园）首次叫作“公园”，这是中国第一个现代意义的公园。1911年（清宣统三年），上海诞生首批政府建的公园，都在市郊，是青浦曲水园和宝山城西公园。

上海公园有四类。一由私人花园演变而来，如“三大名园”中的豫园，黄园改的桂林公园等。二是租界外国人所建，有顾家宅（今复兴公园）、极司非而（今中山公园）和虹口（今鲁迅公园）公园等。三为墓地坟山改建，闸北公园本是宋教仁墓宅，淮海公园和静安公园的前世是“外国坟山”。四是新中国成立后新建的，有人民公园、上海植物园等。

1940年代一对夫妻在上海的公园(章慧敏提供)

公园的名字叫“人民”

“1949年上海解放，陈毅市长提出‘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城市建设方针。讲市区那么拥挤，外国人却搞了一个跑马厅，又在虹桥路搞了一个高尔夫球场。要把帝国主义残余打扫干净，跑马厅的改建一分为二，南部是人民广场，北部是人民公园。高尔夫球场要考虑建成大型的公园，就是现在的上海动物园。”市园林管理局首任局长程绪珂回忆道。

我采访她时，老人年过九十。其父程世抚为市工务局园场管理处首任处长，她29岁当副处长，成了父亲的助手。

刚解放的上海，市区只有14个公园、面积65.88万平方米。“当时公园分布不均、园容不整、类型单一，劳动人民聚居地区少有公园。”（《上海园林志》）1950年9月7日，市府决定将跑马厅北部改建为人民公园。

这里有过公园之影。1894年（清光绪二十年），工部局以600两规银年租，向上海娱乐场基金会租跑马厅跑道中土地建“上海公共娱乐场”体育公园。铺草皮种灌木建花坛，但不得种大树影响观赛马，且一到赛马日就停开。

程绪珂说：“上海的人口相当多，土地很缺，资金又不充足，市政府仍旧把园林绿化列入城市基本建设计划。”1952年1月20日，市工务局下达《建设人民公园工程计划任务书》。投资26万元，建园18.85万平方米。

1952年6月3日，建园工程启动。由程世抚做总体规划，建设原则为经济、美观、实用，形式是自然风景园，多用竹木结构。市失业工人救济委员会承接改造地形，市工务局中区工务所负责路桥和下水道等。

开工不久就逢梅雨，下雨27天。为献礼国庆，小雨不停工，雨季后又三战台风。经3个多月奋战，挖河道1200米，铺路2.56万平方米，架桥5座，建8亭2长廊及水榭和棚架各1座，铺草7.37万平方米，种树1.34万株……令人称奇的是，种植非移植季的树成活率竟高达96%。有道是人民公园人民建，社会捐赠名贵树木2000多株及248吨假山石的大部。9月25日，公园竣工。从此，这里成为全市重要游园及活动场所。

人民公园，马松摄

陈毅题写园名的人民公园，于当年国庆节免费开放。游客陈林游园后，写信给公园：“我15岁到上海时，看见过‘跑马厅’，但是在帝国主义侵占时代，我们是不能进去白相的，连门口都不可以站。今年我47岁了，才第一次走进这地方。想想从前，看看现在，我为这个公园感到光荣和骄傲。”

新中国成立仅九年，上海公园就增至50个。

多少工夫筑始成的大观园

改革开放后，一个建筑总面积7643平方米的“上海大观园”横空出世。开园后的10年，年均游客逾140万人。

对于建大型风景区，上海人向往已久。1958年锁定佘山，欲与淀山湖连成一片，目标打通太湖，后因各种原因撤项。契机出现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程绪珂说：“上海市委召开了发展旅游事业的会议。彭冲市长认为：上海今后国内国外的客人会增多，商贸旅游业会热起来，感觉上海的旅游景点太少。不论是为上海市民着想还是为国内外旅游者考虑，都应该趁早动手在市郊建立优美的景点。”

1978年11月17日，市计委批准规划，淀山湖风景区主景区按《红楼梦》建大观园仿古建筑群。建仿古建筑需专家，程绪珂说：“请了同济大学的一个研究生梁有松，他是中国古建筑前辈专家梁思成教授的学生。另外一个是南京工学院建筑系古建筑专家刘敦桢和杨延宝两个教授的弟子。”这弟子就是南京调来的乐卫忠。

梁友松负责《大观园规划总图》，他设计一个穿湖而过的南北中轴：立“太虚幻境”牌楼的大门广场——大观园正门——体仁沐德——“省亲别墅”汉白玉牌楼——顾恩思义大殿——大观楼。以此串起10多组建筑和20多个景点，使中轴线的皇家园林建筑与两侧江南园林建筑交相辉映，呈现明末清初中国古典园林风貌。

大观园第一个完成设计和施工的建筑是怡红院，建筑面积899平方米。周慧珺题的“怡红院”门匾，为二路三进庭院，左进贾宝玉“通灵书房”，右进主屋“绛云轩”，东为宝玉卧室，西为袭人和晴雯居室。首先尝试建材以混凝土代木。1984年接任局长的吴振千总工程师说：“大梁外面包上厚木板照样刻上花纹图案，混凝土柱子用麻布包裹再做生漆，怡红院建筑有了新的创造。”怡红院开放那天，正逢上海解放35周年。

建怡红院遇一小竹林，有说《红楼梦》里没有就砍，有的要保。请教俞平伯，这位红学家主张留。于是，借这片小竹林建了原不在此的潇湘馆。

大观园植树34万多株、250多种，其中树龄700年的3株、300年的9株。植物安排依《红楼梦》人物命运和性格，营造沉浸式场景。怡红院入门右西府海棠，左芭蕉和罗汉松。怡红快绿中一棵500岁罗汉松，暗示宝玉归宿。拢翠庵有五品以上人家方可种植的形如华盖的龙爪槐，喻义妙玉出身。稻香村种瓜果蔬菜显出李纨淡泊俭朴，蘅芜苑种爬山虎、常春藤隐喻薛宝钗圆滑攀附……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1979年底完成征地，1981年下半年开工，1988年10月20日大观园全园开放，投资3851万元。

大观园，车佳楠摄

大观园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规模最大的古典园林游览区。获1989年建筑鲁班奖、建设部1990年国家工程银质奖、1990年上海十佳建筑。

五大功能的辰山植物园

1545年，世上第一个植物园诞生于意大利帕多瓦。环水的圆形园子，象征人类生活的地球。按第一部《园艺百科全书》（1822年）作者劳登的观念：让每一株植物都得到最出色的安排。至今，全球植物园有 2000多个。

21世纪的上海要建第二个植物园——辰山植物园。第一个植物园由龙华苗圃改成，1978年4月1日局部开放，两年后定名上海植物园。

植物园与一般公园不同，时任辰山植物园执行园长胡永红博士为：“植物园的五大功能是很明确的——科研、教育、娱乐、经济、文化。文化是其中最重要的功能。植物园是一种民族文化的现象。”

2004年，上海第二个植物园选址海拔69.8米的辰山，占地207公顷。其山体为熔结凝灰角砾岩和正长斑岩，提供了特殊复杂的生态环境，以利种植更多植物种类。

新世纪造园不同以往。一是与国家机构合作，市府携手中科院、国家林业局和中国林科院，以提升上海绿化水平和辰山植物园定位。2012年，中科院上海植物逆境生物学研究中心在植物园开建。二是建园方案向全球征集。来自5个国家的8个设计团队竞标，最后由德国瓦伦丁设计组合中标。

2007年4月21日，辰山植物园动工，预算26.6亿元。整体布局为：一山（面积20公顷的辰山）、一环（长4.5公里、高6米绿环）、两坑（由采石坑变身的39000平方米花园）、N个植物专类岛。

2010年4月26日，辰山植物园试开园。2011年1月22日，亚洲最大展览温室开放。23日，华东第一园——上海辰山植物园正式开园。集科研、科普和观赏游览于一体的综合性植物园，有中心展示、植物保育、五大洲植物和外围缓冲等四大功能区。上海的公园史，写下新的一页。

辰山植物园 新华社

被誉为“皇冠上明珠”的21000平方米温室植物园展示6000多种植物。其中濒临灭绝羊角槭，中国保存约7棵，这里有5棵。普陀鹅耳枥，现自然界遗存1棵，园里通过种子繁殖展示40多棵。植物种类9000多种，目标3万种。

辰山植物园已研究植物改善城市热环境、利用植物吸收更多颗粒物以改善空气质量等课题，形成具有上海城市特点和地带性特征的绿色环境。

公园城市任你游

站着或斜躺在人民公园大草坪，背景是国际饭店。这里曾是上海人经典的留影打卡地。而人民公园最吸引我的是划船，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公园在上海并不多。

时任市绿化市容局公共绿地处副处长吴成说起当年，“一家子去公园是一件蛮隆重的事，全家一起或者带着亲戚朋友，花了钱到公园。有点像旅游。” 1953年的报纸就有这般描述：“复兴公园的浓密的树荫下可谈天，中山公园的小树林中可野餐，人民公园有凉亭与画廊……公园还是一个很好的消暑去处。”

中山公园的母女俩（章慧敏提供）

在1951年的上海，黄浦公园常有青年男女“展开热烈的时事讨论”；复兴公园“每天来自四面八方的工人、学生、老年人、孩子们，在这些碧油油如茵的草地上津津有味地阅读，认真地讨论”“本市人民公园自开放以后，每天清晨，都有很多劳动人民，在园里围坐读报，集体讨论”“人民的公园不单是给人民游憩的地方，同时还是市民们学习文化的场所”。

1958年，作者母亲（左）与作者（中）在复兴公园

动乱年代，极“左”思潮也波及公园。人民公园平山填河，小桥流水被视为封建园林，从此，这个人民的公园无船可划。

改革开放后，公园回归本质。1994年，第一批开放23座免费公园被列为当年市府为民办实事项目。同时，收费公园把每月10日定为免费开放日。到2004年，免费开放复兴、中山和鲁迅等较大的综合类公园。这一举措走在全国前列，并在国际上产生很大影响。至2020年底，上海市406座城市公园中有389座免费。2021年7月1日，又增添世纪公园等3座免费开放。今后，新建公园都将免费。同时，全市有369座城市公园延长开放，占总数的91%，夏天还开放夜公园。

吴成认为：“公园是城市生态系统中一个很重要的公共依据，同时是供公众游览、休息、健身的一个公共活动场所，本身具有公益性质。上海提出利民惠民这样一个政策，同时也是建设上海国际化大都市的一个要求。”

1961年9月霍山路小学教师在长风公园参加工会活动(钱霞秋提供）

公园免费和开放延长后，原硬件已不适应。此外，服务对象也发生变化，进公园的大多是老人，以进园锻炼为主。于是，公园新一轮改造开始：一是调整公园基础和配套设施，铺设塑胶跑道等。二是提升景观和服务设施，同时把公园建成防灾避灾场所。

在改造中，注重生态和新科技运用。管理转型同步展开，建“三级管理”群查制度及志愿者、游客参与的“三位一体”管理模式，显现“上海智慧”的精细和周到。根据主要服务对象年龄不同来安排厕所蹲坐位比例，提供电源插座、针线包和跌打伤药物等服务。同时打造各自特色：一是以主题活动展现优势，如顾村公园的樱花；二是营造特色，如吴淞炮台公园挖掘文化历史。

今日复兴公园（曾名法国公园），许云倩摄

公园是城市窗口，反映城市进步，更体现与城市的融合。154年高寿的上海公园，走入“十四五”。2021年5月13日，电波传来市绿化市容局局长邓建平在《民生访谈》中的声音：建设“城市里的公园”，打造“公园里的城市”。使上海公园达千座以上，完善城市、地区、口袋和郊野等公园构成的城乡公园体系，基本实现车行30分钟有大公园，公园城市任你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