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乌关系持续紧张、冲突风险陡然升高之际，11月30日启幕的北约外长会使地区博弈更显激烈。在拉脱维亚的会场上，“俄罗斯将付出沉重代价”成为北约盟友们的共同口号；而在距离会场不到一千公里之外的莫斯科，普京则重申红线，“亮出”武器，与西方隔空叫阵。西方媒体写道：“在俄西关系跌入冷战后30年来最低点之际，双方又展开一场地缘政治拔河。”

分析认为，俄罗斯当前重要战略目标是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防范外部势力在乌部署军队和建立军事基地。由于美俄仍有借第二次“普拜会”管控双边关系的需要，预计此轮对峙不会演变为军事冲突。但俄与西方长期缺乏互信，双方矛盾短期内难以有效化解。

“田园诗”早已不再

北约国家外长很少在布鲁塞尔以外的地方开会，然而11月30日，他们却来到拉脱维亚首都里加，举行为期2天的会议。主要议题就是西方最近炒作的俄在靠近乌边界地区集结军队、可能“入侵”基辅。

过去几周，按照美国、乌克兰和北约官员的说法，俄军士兵在俄乌边境地带的活动“不同寻常”。乌总统泽连斯基称，有人计划12月1日或2日在乌克兰发动政变。乌克兰军事情报部门主管则说，俄军在俄乌边境集结超过9.2万名军事人员，计划在明年1月底、2月初前后发起军事行动。

俄罗斯政府驳斥美、乌和北约的说法是在散布恐惧、挑起事端，说俄方无意威胁任何人，有权按自己想法部署军队。俄罗斯还指责北约以此为借口，向地区扩张军力——波兰和德国增加了重型装甲军备；每周约50多架北约侦察机沿俄边境飞行，更不用说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扩建军事设施。

在俄罗斯与西方新一轮较量的背景下，美国国务卿布林肯11月29日先一步抵达里加，为第二天与29位北约同行“共商大计，一致对俄”做准备。会后，他还将前往瑞典访问。

在第一天的外长会上，北约对俄发出严厉警告。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称，如果俄对乌进行军事干预，俄将为此付出沉重代价。布林肯则重申拜登政府对北约盟友的承诺，表示任何对乌侵略都将产生严重后果。不过半岛电视台预计，外长们不会立即对俄采取行动，除非俄军染指乌克兰。

值得一提的是，乌克兰外长库列巴此次也被邀请参会。乌克兰并非北约成员国，而是北约伙伴国。库列巴11月30日对路透社表示，将呼吁北约制定一套威慑方案，北约应准备好对俄经济制裁，防止俄“决定选择最坏的情况”。

对于北约“搭台唱戏”，俄罗斯予以坚决回应。俄总统普京周二表示，北约在乌克兰的军事基础设施扩张是一条红线，他希望这条红线不会被越过，并对俄边境附近的军演表示担忧。

普京指出，波兰和罗马尼亚已经部署反导系统以及能够发射“战斧”导弹的MK-41发射系统。这对俄构成威胁。普京回忆道，俄—北约关系在上世纪90年代 “近乎田园诗般恬静”，但被北约利用向东扩张。因此俄不得不研发高超音速武器作为回应。

“旧恨”未平“新怨”又起

分析人士指出，拜登上台后，力图修复被特朗普破坏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将加强对北约伙伴的安全承诺视作重要抓手。北约伙伴受到“美国重返”的鼓舞，与俄对抗、向美表功的情绪上升。尤其波兰、波罗的海国家、乌克兰等国冲在反俄前线，试图通过俄罗斯与西方对抗帮助自己摆脱对俄战略忧惧，争取更大地缘政治利益。再加上俄乌双方一直未就和平解决乌东地区冲突达成一致，种种矛盾都加剧了俄西紧张关系。

外界注意到，近一段时间以来，俄罗斯与西方不仅被顿巴斯问题、黑海地区局势等“旧恨”困扰，还围绕白俄罗斯与欧盟边境移民问题、太空试验等“新怨”激烈交锋。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亚所所长李自国认为，北约10月举行的线下防长会，将俄定义为“欧洲和平的最大威胁”，并就“欧洲-大西洋地区威慑和防御概念”及其战略实施计划达成一致，以应对俄在太空、网络、核武、高超音速武器等领域的潜在威胁。与此同时，经过外交官事件后，俄与北约沟通渠道被切断，使俄—北约关系降至冰点。

偏偏在这时候，美国使劲拱火，美防长奥斯汀访问格鲁吉亚、乌克兰和罗马尼亚时，重申支持这些国家的反俄立场，鼓励乌克兰加入北约……这已经触及俄罗斯红线。“在美国步步挑动之下，北约和俄罗斯的关系进入全面对抗和持续紧张的阶段。”李自国说。

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执行院长杨成认为，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乌东地区和平问题始终未解。边境陈兵营造紧张氛围几乎是俄西方在战略博弈关键时刻反复使用的标准剧本，俄与北约都试图通过“走钢丝”迫使对方主动退让，从而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就此而言，此次俄北约关系趋紧充分体现了这一历史路径依赖。“目前俄乌边境地区的高度紧张形势，也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安抚乌克兰泽连斯基政府的迫切需要。后者一再表明加盟入约的政治意愿，期待借美西方之力遏俄压俄。如果北约对此毫无反应，不仅不利于稳乌的战略目标，更坏的结果是让美国和北约的其他盟友失去对这一集体安全机制的信心。”杨成说。

根据杨成的观察，俄—北约此轮相互指责的激烈互动，除却乌克兰问题的维度外，俄美博弈因素同样发挥了关键作用。考虑到俄美领导人继日内瓦接触后极有可能在近期再度举行“普拜会”，不排除双方在峰会前相互施压试探，谋取对话中的比较优势和议程设置的主导权。历史地看，几乎每次俄美峰会前，两国都会发生一点纠葛，互击痛点，然后借峰会向对方提出利益关切。杨成强调，“俄美双方显然都认为，以斗争求合作则合作存，都担心自己的让步可能会迎来对方的得寸进尺。俄想确保平等对话，美要压俄放弃幻想。这样看来，此轮紧张互动就可以理解了。”

杨成同时指出，今年8月以来愈演愈烈的白俄罗斯和波兰边境的难民危机也是此次北约针对俄“制造”战略紧张的诱导因素。在美国主导的北约看来，白俄罗斯所作所为的背后是俄罗斯的“唆使”。难民危机已经导致了包括波兰、立陶宛等北约和欧盟成员国巨大的安全压力，也进一步加剧了新老欧洲的矛盾。白俄罗斯在内外重重危机之下加速向俄靠拢，俄白联盟建设取得显著进展，迫使美西方做出相应回击。“在某种程度上，北约加大对俄施压是其针对波白难民危机的一场报复。”杨成说。

搞事而不闹翻

形势接着会如何发展？俄与北约互指对方边境屯兵，又会不会有擦枪走火之虞？

塔斯社等媒体分析认为，由于乌克兰并非北约成员国，北约有关集体防御的条款不适用于乌克兰。不过，北约将给予乌克兰“不可小觑”的政治和军事支持，包括军事资源、情报共享、士兵培训等。乌克兰虽然不会名义上加入北约，但与北约的军事合作将进一步实质化。这可能刺激俄罗斯，引发地区军备竞赛升级，也使明斯克协议的落实更添变数。

李自国指出，俄—北约关系的本质是俄美关系。眼下俄美正商讨第二次“普拜会”的可能性。据此，俄—北约的博弈会相对可控和可预测，美俄在军事领域的斗而不破也会保持下去，不至于因为乌克兰而兵戎相见。

“但另一方面，美国也绝不会让乌克兰这个创口结疤，仍需要用乌克兰问题牵制俄罗斯。”李自国说，“只有树立俄罗斯这个外部敌人、引发中东欧国家对俄疑惧，才能加强北约内部团结，巩固美欧跨大西洋伙伴关系。”

杨成同样认为，有限冲突、可控紧张是当前俄北约关系的基本面。在不考虑偶然因素的情况下，可以判断双方出现局部或小规模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他看来，俄、美、欧都希望“屯兵”议题仅仅限于“炒热”，而不是真正走向地缘冲突。一旦真正出现武装对抗，不仅第二次“普拜会”势必受到直接冲击，由此产生的不确定性俄与北约中任何一方都难以承受。“简单说，‘搞事而不闹翻’恐怕是双方的理性逻辑。”

谈及俄美关系，杨成认为，一方面，高度重视价值观外交的拜登在对俄政策上暂时难以绕开“政治正确”的基本框架，在乌克兰问题上必然站在欧洲国家一边谴责俄罗斯在包括乌克兰东部和平以及波白难民危机等问题上的话语和行为，防止欧洲产生离心倾向。“这是美国传统国内政治的延伸。美多年来把俄罗斯视为主要对手和敌人，这个历史惯性还在发挥作用，短期内不会消除。”

另一方面，在中美战略竞争持久化、常态化的大背景下，美国调整对俄政策的需求也在上升。斗而不破、防止失控，尽量让俄在中美竞争中不向中国“一边倒”，也是拜登政府的优先选择。在此意义上，俄美是存在交易空间的。双方领导人在短短时间内计划二次对话，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杨成强调，“美国对俄策略在相当程度上也渐渐趋于使用‘对抗—竞争—合作’三分法。俄美关系当前仍处于一种较为复杂的状态，但长远看双方缓和的可能性正在缓慢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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