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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别多年后,力波啤酒别样归来,还能找到那个“喜欢上海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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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方雨斌 2021-11-11 13:38
摘要:究竟今天的力波,还能让我们找回当年那个“喜欢上海的理由”吗?

“还是有点老味道的。”

在力波1987精酿体验馆里,65岁的章一鸣放下了手里的啤酒杯,思绪仿佛飘回年轻时。那时他还没从国营工厂下岗,还会场场不落地看申花的直播,那时手里的啤酒还是力波……

对,就是那个力波。这个上海土生土长的啤酒品牌曾一度在沪上风头无两,却又在市场大潮里迷失方向,2016年宣告停产。它的黯然退场,令人唏嘘不已。

今年5月,位于闵行区梅陇镇的力波啤酒厂原址上更新再造的30万平方米“上海·力波”产业园区项目一期正式向公众开放,并开出了力波1987精酿体验馆。力波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回来了。

有人说,这是“爷青回”,也有人说是消费情怀。究竟今天的力波,还能让我们找回当年那个“喜欢上海的理由”吗?

出生

为上海老百姓酿啤酒

那份自豪终生难忘

拉开自家冰箱门,拿出一罐冰啤酒,就是这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绝大部分上海人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当时买啤酒需要凭票,而且大都是零拷的散啤(散装啤酒)。在那个年代,如果在上海街头看到穿着汗背心、拿着热水瓶、茶缸甚至面盆的长队,那多半就是在拷啤酒。那时,买一回啤酒在炎炎烈日下排上一个多小时队都是常事。

为了解决上海市民喝啤酒的问题, “新增啤酒年产生产能力6万吨”被列入1987年市政府实事工程。当时上海已有上海和华光两家啤酒厂,但产量远远不够,这一重担很大程度上落在了刚刚在闵行梅陇地区落成的益民啤酒厂身上。

实际上,益民啤酒厂项目1982年就由国家计划委员会发文立项,但在那个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年代,益民啤酒厂经历了拨款转贷款的资金难,也遇到过要和华亭宾馆抢施工队的施工难,直到1985年工厂才打下第一根桩。1987年落成时,工期已落后8个月时间。

也是在那年,刚从安徽绩溪小三线军工厂回沪的严林巫和爱人带着大包小包行李,从徐家汇跳上50路公交车,沿着沪闵路一路颠簸来到益民啤酒厂。“当时啤酒厂地方么是偏了点,但是工资福利要比一般企业高一点。”老严挺有几分自豪,“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要,都是带着技术来的。厂里都说,我们是来支援闵行的。”那一年,严林巫刚好30岁,像他们一样夫妇同时进益民啤酒厂的,有100多对。


改造前的啤酒厂麦芽仓

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厂区里崭新的麦芽仓、锅炉间、发酵大罐,这些怀揣着理想的年轻人便投入到没日没夜的技术攻关中,为的就是追回落下的8个月工期。当年7月1日,第一杯啤酒如期出酒,好消息从车间传出来,整个厂区都沸腾了。“大家又是蹦又是跳,所有人都在拍手,有人还掉眼泪了。”严林巫说,那份自豪感他此生难忘。

很快,这杯带着自豪感的啤酒就有了自己的牌子——“力波”。所谓“力波”(Reeb),就是把啤酒(beer)倒过来念,这个名字是从消费者中征集而来。当年8月7日,力波啤酒正式下线,从此走进千家万户。

鼎盛

顶着压力走合资的路

闯出一片辉煌前景

投产的喜悦还没散去,新的问题又摆上台面。

力波啤酒不愁销路,但当时市场定价并未放开,一瓶啤酒只能卖6角7分。虽然这个价格已高于上海牌啤酒和光明啤酒,但面对节节攀升的原材料价格,益民啤酒厂连偿还贷款都有些力不从心。

为了生存,益民啤酒厂顶着各方压力,再次做出大胆的决定——合资。据《上海轻工业志》记载,1988年10月,上海益民啤酒厂、上海万国实业有限公司与香港新酿投资有限公司合资开设上海民乐啤酒饮料有限公司,引进荷兰“海涅根”啤酒发酵工艺和菌种,并对原上海益民啤酒厂的生产工艺进行技术改造,年产啤酒6-12万吨,及其相关的饮料和副产品。这里提到的“海涅根”其实就是喜力,新酿投资有限公司便是由荷兰喜力集团和新加坡华沙尼集团共同成立的企业。

合资后给民乐啤酒带来了国际先进的工艺技术,同时也带来了现代企业的管理模式,这让从事行政工作的严林巫大开眼界。“当时公司规定,厂里的总经理、销售总监和财务总监两年一换,普通员工采取考评淘汰制度。特别是销售岗位,销售总监会去酒店、商场甚至小卖部等渠道暗访,调查销售的工作情况和客户的满意度。”

老厂房

但另一方面,民乐又很重视员工福利和企业文化的打造。严林巫还记得,当时员工过生日有蛋糕、有生日面,住在市区的员工上下班有班车往返于厂区和外滩接送,每年还搞“家庭日”,组织员工带家人一起出去旅游。“厂里有一个力波酒吧,每个月末都要搞餐会,请销售冠军和新进员工一道来坐坐,啤酒、自助餐都免费,还有抽奖。” 老严说,因此员工对公司的忠诚度特别高,工作的积极性也高。

力波啤酒在市场上脱颖而出,牢牢占据上海市场的头把交椅,鼎盛时期产量高达20万吨。

严林巫还记得,90年代中期,来厂里批发啤酒的队伍能从厂门口益梅路一直排到虹梅南路上。“当时白酒销路不灵,所以来批发啤酒的,还要捎带几箱白酒才能走。”另外也有种说法,当时上海滩上的高档饭店,没有力波啤酒就不能开席。

滑坡

市场“后浪”来势汹汹

曾力挽狂澜求转型

进入千禧年,力波独领风骚的局面已经不在。

三得利、百威、青岛等啤酒品牌先后进入上海市场,对力波发起猛烈挑战。其中势头最猛的当属三得利,1999年三得利年销量达13.4万吨,把力波从坐了10多年的龙头位置上赶了下来。

三得利1996年正式进入上海市场,作为当时日本排名第三的啤酒品牌,三得利却在本土化上做足功夫。根据市场调研的结果,三得利在上海推出了口味清淡、酒精含量略低的啤酒,并就矿泉水酿造、爽快口感这两大卖点大肆投放广告。再加上引入中国啤酒市场从未有过的深度分销模式,将触手伸及街头巷尾的烟杂店、小餐饮店,三得利很快便成为上海啤酒市场的新宠儿。

反观力波这边,应对的步调明显慢一拍。“最早的红标力波原麦芽汁浓度是12度,主打的就是偏浓偏苦的风味。三得利推出清爽型啤酒以后,公司管理层特别是外方有些不屑一顾,觉得我们力波就应该是欧式风味,就要多放麦芽。”讲到这里,严林巫显得有些惆怅,“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改造前的厂区

老严讲的“回过神来”,大约指的就是2001年。那一年,力波经历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亚洲太平洋酿酒集团与荷兰喜力酿酒集团携手收购上海民乐啤酒97%股份,啤酒厂再度更名为上海亚太酿酒有限公司。

第二件,是新包装和新产品。重组后的力波终于放下了对口味的“执着”,推出了清淡的超爽型啤酒。“过去啤酒用的都是深色瓶子,但力波超爽型用的是透明瓶,从外面就能看到金黄通透的啤酒。”严林巫说,其实透明瓶还有另一层意思,暗示力波啤酒是本地酿造,足够新鲜,更说明亚太对于自己技术的信心。

力波广告

第三件,便是那首《喜欢上海的理由》。在这支风靡上海大街小巷的广告片里,无论是广告里的人物,还是歌词里唱的种种经历,总能戳中人心。这首歌道出了新老上海人的心声,唱出了这座城市的共鸣。连姚明都说,在美国打球时想家了就会听一听《喜欢上海的理由》。在这个广告背后,是力波“展现上海个性、历史和荣誉”的新定位,此前力波还曾邀请徐根宝做代言,“不搏不精彩”的广告词,也道出了力波想要再创辉煌的决心。

新形象、新产品、新定位,转型后的力波再度一炮打响,公司又开始走了一个上坡。只可惜,这样的势头只持续了10年不到时间。

随着市场的进一步开放,更多的国内外啤酒品牌进入上海,竞争进一步白热化。在上海这个国内市场必争之地、走出国门必由之路,各类资本在背后推波助澜,抢占市场份额。而力波的母公司喜力集团在中国市场业绩不佳,无力推动力波进一步扩张,致使力波成为区域性低端品牌,体量上更是无法与青岛、华润雪花等巨头相抗衡。不进则退,力波再次一步步滑落谷底。

2013年4月16日,亚太酿酒集团宣布,将旗下喜力亚太酿酒(中国)私人有限公司全部出售给Step Best投资有限公司,此举也意味着喜力正式放弃力波品牌。

转型

生产生活矛盾难解

城市更新势在必行

在2014年,深圳市城市建设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便收购了力波地块。那时,力波厂区仍在生产,但矛盾已十分突出,其中最尖锐的便是和周边社区的和平相处。

严林巫还记得,1987年他刚进厂时,厂区周边全是农田,只有和工厂同步建设的梅陇一村、二村。而到了2014年深城投进驻时,深城投华东区域公司上海力波副总徐卫芳看到的是厂区已被梅陇新村、紫藤新村、上陇新村等居民区紧紧包围,尤其是西片区和旁边小区的居民楼仅一墙之隔,住在三楼以上的居民都能看着力波员工上下班。

然而啤酒生产要烧煤、要排污,因此周边居民怨声载道,对煤灰及废气排放的投诉一直不断。徐卫芳说,为了缓解矛盾,2014年还曾关闭了梅陇港以西片区的大锅炉房,在离居民区稍远的东片区新建了一座小锅炉以维持生产。但污染治理的成本在上升,力波的销量在节节滑坡,一年的亏损都在上千万元。“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再做工业生产了。”

城市更新的脚步接踵而至。2016年,力波闵行工厂正式停产,与此同时,深城投正式启动了力波地块的整体转型。“这是当时闵行首个零星工业用地整体转型项目。”徐卫芳介绍,同期闵行有两个条件较为成熟的地块转型项目,另一个便成了如今的开市客超市。

更新

增添功能留下记忆

转型15分钟生活圈典型

作为一家建设过深圳“三横、五馆、三口岸”、前身为国企的深圳公司,能不能做好有着浓厚上海印记的力波转型项目?其实,这样的疑问也存在于深城投内部。为了解答这个疑问,深城投将其分解为三步走。

首先,要如何理解“力波”?在项目推动初期,深城投开展了一场关于“力波精神”的讨论,最终概括成16个字:上善若水,海纳百川,力拔山兮,波澜壮阔。前半句体现上海城市精神,后半句则是对力波近30年奋斗历程的注脚。徐卫芳说,这也是力波项目的“灵魂”所在。

老厂房

上海 力波中心效果图

然后,是要留下什么?经过评估, 2.2万平方米西片区中始建于1985年的老厂房被基本保留下来,特别是大烟囱及麦芽仓等六栋具有浓郁海派工业风的工厂建筑。“这些都是能够代表‘上海制造’的工业记忆,拆了就不可能再复原了。”徐卫芳介绍,这些建筑元素非常独特,经过现代艺术化处理后,都成为园区的标志性建筑。

今年5月,西片区以力波1987文化创意园的姿态率先回归。当年的煤坊成为接待中心,锅炉房变身精酿体验馆,以前周边居民反映最强烈的大烟囱,改造后成了烟囱广场,现在成了居民最爱来遛娃散步的地方。

最后,是转型更新做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深城投也有过反思和调整。2016年,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力波啤酒厂地块性质从零星工业用地转为商业办公用地。然而在规划设计中,深城投发现站在全生命周期更新的角度考量,冷冰冰的纯商办缺少了“人”这个关键元素。只有先宜居,才能宜商宜业,于是公司在2019年又提出申请,将部分地块转为租赁性住宅用地,形成一个集商办、商业、创意园区和住宅等功能为一体的城市综合体。

跨过梅陇港,目前还在建设中的东片区建筑面积约28万平方米,除独栋办公、标准商务办公外,还包含了迷你购物中心、商业街区、租赁式住房、公共绿地等,而这些配套都是向周边社区开放的。“我们发现,力波项目和周边社区是不能割裂看待的,我们的关系应该是共建、共享、共生。”徐卫芳说。

烟囱广场

“例如现在周边地区居民吃饭买东西,去南方商圈要跨过铁路和高架,很不方便。未来力波中心的商业部分就可以填补这部分空白,并与南方商圈错位。”徐卫芳介绍,今后这里既有精品超市,又有带泳池的健身房和3万平方米生态绿地,沿梅陇港、北潮港还有三、四百米的健身步道。

这是力波项目的城市更新中,一直秉持的“有机更新”的理念,为的是营造自然开放的公共空间,打通工作圈和生活圈。不久前举办的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就将包括力波中心在内的梅陇中心片区作为“15分钟社区生活圈”的实践案例,向市民展示。

徐卫芳还透露,明年春天,东片区里靠近中环的约3万平方米的力波生态绿地就将开放。“有绿植有花海,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上这个地方。”

重生

喜欢力波,喜欢上海

可以有不同的理由

2000年前后从厂里下岗后,章一鸣与同事各奔东西。前段时间听儿子说力波又在老厂原址上开了酒吧,他便约了几位老同事,在力波1987精酿体验馆聚一聚。只不过在这里酿造的力波啤酒,已经从当年的工业啤酒变成了精酿啤酒。

如今大家都已退休,往事在酒桌上成了绕不开的话题。“当年在外面赚钞票(干私活),活干到很晚才下班。我们几个就找个小饭店,一人一瓶力波,一定要冰的,再炒几个小菜就是一顿夜宵。”老章说,当时他就喜欢早期口味偏苦的力波,“不像后来的,淡得像水一样,没啥吃头。”

像章一鸣这样来这里追寻老味道的人还有不少。在精酿体验馆里,一款“力波1987经典拉格”与当年的老力波口味最为接近,销量也最高。“为了复原啤酒口味,我们的精酿师特地找了当时力波的酿酒师请教,拿到了90年代两款酒的配方。”力波项目商管负责人高海龙说,这位酿酒师如今已经是某家大型酿酒企业的高管,但听说他们要复原力波的口味,还是欣然予以帮助。

力波1987精酿体验馆

对于老章这一代人而言,力波更像是一个他们那个年代的符号,喜欢力波,也是喜欢那个时候的自己。而对更年轻的一代来说,喜欢力波,是喜欢它身上的海派气质,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

高海龙正是如此,作为一个新上海人,他对力波啤酒的味道没有了印象,但这不妨碍他喜欢力波,喜欢《喜欢上海的理由》,这也是他来力波工作的原因之一。“我能够想象当年大家上班努力工作,下班喝力波、看申花的场景,这很打动人。”

在高海龙看来,做精酿则是为了让力波啤酒更符合时代潮流,让这个品牌继续传承下去。“事实上我们的客人主要就是两批人,一批是对力波有感情的人,另一批是对精酿、对国潮有兴趣的年轻人。”因此,在复刻经典口味之外,他还带领团队开发了多款新口味的精酿啤酒,例如结合时令的桂花啤酒、更受女性青睐的果味啤酒等。高海龙介绍,精酿体验馆已承办过一些精酿啤酒的赛事活动,未来这里也有望成为精酿文化的一个聚集地。

老记忆和新产品如何共存?高海龙认为这并不矛盾。“一开始我们也想过做一个力波啤酒博物馆,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更加开放、更具社交属性的精酿餐吧形式来呈现。”来打卡的年轻人也好,周边社区的居民也好,这样的形式可以让更多人轻松地走进来,从而了解力波的历史。

园区里随处可见的力波元素

各个时期不同品种的力波啤酒

这间精酿餐吧是由过去啤酒厂的锅炉房改造而来,室内外设计还留着力波老厂房的影子,甚至保留了当年的下煤通道。过去的锅炉变速器、水过滤器等原物,如今都成为了艺术装置,体积最大的蒸汽分水器翻了个个,成为了餐吧里最长的一张桌子,而头上的吊灯则改造自煤抓斗。

体验馆里陈列有各个时期的力波啤酒和周边产品。此外,还从力波老员工处收集到一批和力波有关的老物件,未来还会向公众征集,不断充实进体验馆内进行展示。而在力波老厂房改造前,深城投也专门组织过拍摄,留下了大量的影像资料。高海龙说:“我们还计划体验馆外的广场上设计一组‘力波时光亭’,把收集到的老物件、老照片和同时代的元素放在一起,做成各种小场景。”

栏目主编:王海燕 文字编辑: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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