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家属，请来一下。”陪家人看病，家属最怕听到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可能暗示其家人病况堪忧。

“家人得了癌症，我该怎么办？”这是很多人可能要面对的一道难题。医疗科普达人、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主治医师王兴的新作《病人家属，请来一下》，提供了一个靠谱答案：从如何选择合适的医院和医生、如何跟医生有效沟通、工薪阶层如何应对家人患癌带来的经济压力，到什么时候该放弃治疗、临终关怀该怎么做，王兴以丰富的临床经验，用温暖、诙谐的文字，解答癌症病人家属普遍有的困惑和问题。

这本既聊病该怎么治、更聊治病这件事该怎么办的书，一出版便登上了得到App新书排行榜榜首，豆瓣评分9.2。外科医生工作负担重，王兴为啥还要写书？一个医学博士为啥能把科普文章写成医疗界的“脱口秀”？出于怎样的立场和思考，他敢于去触及红包等敏感话题？近日，记者采访了王兴。因为白天看门诊，采访时间定在了晚上。

王兴，北京大学肿瘤学博士，上海市肺科医院胸外科博士后，现为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主治医师。长期担任中央电视台《健康之路》节目明星演示嘉宾，获《健康报》2017年度“健康传播影响力人物”称号。已出版作品有《肺话》《怪医笔记》《癌症病人怎么吃》《胸腺外科学》（英文版）等。

上书房：您今天看了一天的门诊，明天又有多台手术等着您，工作负担这么重，为什么还要写科普读物？

王兴：一方面我喜欢观察，喜欢表达，喜欢把所见所思写下来；另一方面，自从2014年我开始在“好大夫在线”等平台写些零散的科普文章以来，很多人带着文章来找我看病。我感到自己的文章确实影响了一些人的想法，从而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这让我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上书房：这本《病人家属，请来一下》的内容都是基于真实病例吗？

王兴：都是真实的。我是医生，我看过很多癌症病人的“悲喜剧”。同时，我也是病人家属，我的岳母是癌症患者。我在书中，既从医生的角度，帮大家分析家有癌症病人该怎么做，也分享了我自己的经验和教训。

我希望这本书能让大家感觉不孤单，发现原来自己的焦虑甚至崩溃是大家共有的体验。这样也许就能不焦虑了，就能懂得慢慢来。

上书房：书中还谈了钱的问题，其中包括红包问题。

王兴：不讨论这些问题，不代表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我绝对反对医生收红包。

手术总是有风险的，医生不能因为手术有风险就不做手术，因为那样也就救不了人了。出书也一样。针对我的书，目前有140多条评论，大部分是长评，很多人讲述了自己作为病人家属的经历，说明我的书引发了他们的共鸣。

当然，和医生冒险是一种理性冒险一样，我写这本书也是理性冒险，因为书中大部分内容之前都在网上发表过，等于提前预演了这些内容的有效性和可接受度。相比微博、自媒体，一本书被断章取义的可能性更小些，我相信读者可以很好地理解我的立场和态度。

这本书是要告诉一些大家不知道或不肯信的事情，也让大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目前走到了哪一步，知道未来还会碰到哪些问题。因为癌症治疗是个费时费力费钱的过程。

上书房：您最希望病人或病人家属做好哪些事？

王兴：第一，看病前，病人或病人家属自己先理清思路，整理好相关资料。门诊时，不要一问三不知。

第二，和医生交往要有分寸感，不要整天缠着医生问些细枝末节的事，或者反复问同样的问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信任医生。你可以不信任这位医生而去找另一位医生，但不要在宝贵的门诊时间里，用一堆网络上看来的东西去对比和质疑医生的诊断和治疗方案。碰到这样的病人或病人家属，医生是会有所担心的，会倾向于采取保守的治疗方案，而不敢拼力去争取效果可能会更好的方案。治病是一场医生和病人共同的冒险历程，需要彼此信任。比如，我在手术过程中总是尽力做好止血工作，因而病人术后引流的量很少，可是，常常有病人或病人家属因此而质疑我是不是没有做好引流、引流管是不是堵住了。

上书房：您会让您的孩子学医吗？

王兴：我的孩子将来干什么都行，如果他愿意学医，我会支持。医学是我们认识世界和人生的一个很特殊的窗口。医学可以让我们看到很多真实的东西。

上书房：您的小说《怪医笔记》被改编成电视剧，将于明年开拍。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王兴：一个医疗版“西游记”故事。一个像唐僧那样的老主任，带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只讲技术，不讲感情；二徒弟深谙人情世故，走歪门邪道，技术却不行；三徒弟是小说的主人公，他想找到一条不同于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道路。这是小说的主线，另有一条副线，带点穿越的意味，讲一位已故神秘医生的笔记落到了三徒弟的手中，笔记教会三徒弟使用听诊器等这些古老的、却带有人的温度的医疗设备。

三徒弟最后觅得了医学人文这本“真经”。

「书摘」

被麻“翻”的病人，裤兜里掉出5000元

有一次，在手术室里，病人被麻“翻了”之后，手术室的巡回护士脱下了病人的裤子。这时，从病人裤兜里掉出来一叠百元大钞，上面有张纸条写着“感谢医生”。

手术室的护士是见惯了世面的“大妈”了，笑着扯着嗓子喊：“哟呵，现在病人上供带货越来越溜了啊！”惹得大家大笑。笑归笑，所有人还是把钱原封不动地放回病人裤兜。而且，从手术室到苏醒室再回到病房这一路上，护士都进行核对和交接，上一班的护士都对下一班的护士交代：此人兜里有5000元整，上面捆着的绳子是完整的。

我从医生的角度负责任地告诉你，有没有红包真的不会造成医疗质量上的差别。

那作为医生，我会不会希望病人对我表示感谢呢？

我当然希望在带娃去游乐场玩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位病人朋友，给我行个方便让娃玩个尽兴；节日期间，收到很久以前的病人朋友的一张贺卡、几袋牛肉干，我也会十分高兴。

我曾经收到过一些病人自己画的画或出版的书，这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珍贵的馈赠。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曾经有位老爷爷，他出院的时候我刚好做手术去了，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留了份礼物给我——一块糖。他在便条上这样写：“王大夫：这颗糖你可以不吃，但不能不要，因为它代表了我们的心情和谢意。”

癌症的康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我是希望你通过任何你能想到的方式和你的主治医师成为好朋友的。我的病人朋友，他们每三个月、半年的复查，来医院挂号做检查，不需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后才可以走，我抽空看一眼检查结果，告诉他们没事，就省了他们很多的时间。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很懂得如何和我做朋友。他们能够认可并且相信我是想帮助他们的，对我的所作所为真心表示感激，时不时对我的朋友圈点个赞，节日的时候发个简单的祝福。作为我来说，礼尚往来，看一下报告、回答一点病情方面的问题，是举手之劳。

每次都要问问病人兜里带了多少钱

我记得我做小大夫的时候，有一次跟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介绍方案。他的儿子很淳朴，特别自豪地拍着胸脯跟我说：“医生，您就给我爸爸用最好的药，我有钱！”我当时没多想，就跟他说：“你们确实非常幸运，您父亲这个病变做了基因检测，有个相对罕见的基因突变，可以用靶向药了。”小伙子非常兴奋，赶忙和他的爸爸说，有救了！

但这个药，当时差不多一个月要花三五万，即使有一些赠药的政策，吃半年也至少要自费20多万。他知道这个情况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我问了才知道，他哪里是不差钱，他是个农民工，为了给爸爸治病，工地上早中晚三班都干了，一天都不休息，一个月到手也就七八千块钱。他怎么知道，自己的钱对于癌症治疗来说，也许只是一个零头。所以，在医生眼里“有罕见突变”这种非常难得的好消息，有时也成了让人心如刀绞的坏消息。

因此，这些年我致力于提供一些咨询服务，为癌症病人提供一些来自专业的、但又是从朋友角度出发的建议。我发现大部分家庭都差不多，谁不是一边跟家里说“别担心，家里有我”，一边弯着腰扛起整个家庭的重任艰难前行。如果你不幸有家人得了癌症，不妨客观地和医生表达自己的家庭状态，我相信绝大多数医生会主动帮你选择最适合的方案。

我学医的时候，当时任北大医院院长的刘玉村老师说，他看病实在没法做到完全不谈钱，每次都要问问病人兜里带了多少钱。他不是惦记病人的钱，而是需要根据病人的经济实力帮助他选择最适合的方案，因为让病人自己来选择实在是太难了，毕竟在医学领域，也并非是越贵就越好。

《病人家属，请来一下》（“译文科学”系列）
王兴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年9月

“译文科学”是2021年起上海译文社科室推出的新书系。这套书以人为本，关心人的来处、现状与未来，科学亦有温度。已推出英国动物学家德斯蒙德·莫利斯的“裸猿三部曲”，胸外科医生王兴的《病人家属，请来一下》。还将陆续推出德斯蒙德·莫利斯的7部作品，及尼克·连恩的《能量、性与自杀》及《双螺旋》《黑猩猩的政治》《迷人的温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