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乃至更早的年岁里，孩子的精神和心灵世界是怎样的？成绩优秀、乖巧懂事的孩子，为何会突然“病”了？这个时代的青年人，为何而迷惘，又为什么患上“空心病”？

在第30个“世界精神卫生日”到来之际，由长宁区卫生健康委员会、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主办，长宁区精神卫生中心、上海市心理学会医学心理专委会等联合承办的第12届“心视野·心对话”主题论坛在线上与逾万名听众共同讨论“青春之心灵、青春之少年”，试图为更多家庭、更多社会大众搭建起温暖的心灵港湾。

“乖孩子”标签下的伤痕

“最近，我的诊室里来了一些特殊的患者。”长宁区精神卫生中心儿童精神科主任医师郑宏说，他们几乎都有这样的标签——听话、懂事、学习好；外向、阳光、有礼貌……“简单来说，在东方主流文化中，叫‘乖孩子’。可父母们无一不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其中还不乏高知博士家庭，早早为孩子规划了成功的人生路径。”

可光鲜的表面下，是慢慢撩起袖管后，手臂上一道道触目的伤痕；是即将高考前，突然的离家出走。“目前全国约有500名儿童精神科医师，上海约有百名。疫情发生之后，我们的直观感受是，越来越多‘乖孩子’涌入诊室，成为青少年患儿就诊的新现象。”郑宏说，每名患儿初诊时都需要至少40至60分钟的沟通时间，以自身为例，下周门诊已全部约满，患儿数量较以往翻番，就诊需求量极大。

她带来一组数据，《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即“蓝皮书”）显示，小学、初中、高中阶段的抑郁检出率分别为1成左右、约为3成、接近4成，高中阶段重度抑郁检出率达10.9%—12.5%。“不过，抑郁情绪不等于抑郁症状，更不等于抑郁障碍。家庭与社会应该思考的是，在发展至抑郁障碍之前，我们究竟能做些什么？”

郑宏解释，大脑中，与情绪有关的重要区域组织称为“背外侧前额叶”，主要控制和调节人类情绪，该大脑组织从婴儿期开始发育，但需持续至约25岁才能完成发育。“儿童青少年正处于背外侧前额叶发育的中早期阶段，遇到挫折或困难的情境时，或许会变得‘兴趣索然’、‘情绪化波动’或‘不可理喻’，但这是具有生理基础和发展规律的普遍现象。”

在她看来，父母要学习和理解：孩子的成长或许并不总是按照心意“静待花开”，“乖孩子”或许怀着痛苦、委屈和内疚在艰难成长。郑宏尤其提到，疫情背景下，未成年人抑郁障碍迅猛增加可能与有限社交、居家隔离家庭关系紧张、抑郁等负性情绪传递以及对疫情恐惧有关，而大众可以做的应对是过上“认为值得的生活”，即学会走“中庸之道”、给予自己更多元的选择、有掌控感和内驱力，同时“积极容纳”负性情绪。

“‘乖孩子’不是‘完人’，生活应该适度留白，允许他们也有一些自己的空间，可以放空、发呆；允许他们从期待中脱身一会儿、有机会探索自己所爱。”郑宏与听众们分享了诗人纪伯伦的《关于子女》，“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心灵，因为他们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可能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一则凌晨2时半的求助

那么，走入大学校园的孩子们，又面临怎样的新烦恼？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汪晨波是同学们口中的“皮皮博士”，陷入抑郁、迷惘、厌倦情绪的00后们，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感想。于是，一天凌晨的2时32分，他收到了一则来自学生的求助：“我其实抑郁复发很久了，还去住了院，又是一个失眠夜，女朋友也分手了，刚刚轻生的念头特别重。”

除了抑郁，在大学生群体中，更普遍常见的负性情绪是迷惘和厌倦。在汪晨波看来，这属于“缺乏意义感”，即不进取、不抗争，与时代妥协的无奈感。“蓝皮书”数据显示，大学生中约18.5%有抑郁倾向，4.2%有抑郁高风险倾向，8.4%有焦虑倾向。

汪晨波提到，北京大学副教授、精神科主治医师徐凯文曾说过，在北大学霸中蔓延着一种“空心病”——“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不是想要死，而是不知道为何活着”、“缺乏支撑意义感和存在感的价值观”。在他看来，时代的飞速变革和社会恶性竞争是最主要原因，“由于不确定性增加，精神依托被瓦解，青年有强烈的被淘汰感。”

如何改变这一现状？除了社会的多元包容，自我关怀亦不可或缺。汪晨波说，人文主义的内涵正是人类从自己的内在体验中找出意义，为“无意义”的世界创造意义。“在华师大的校园里，有一条横幅写着‘遇见更好的自己’，母校对每位学子的最大祝福，就是希望大家活得明白通透、光鲜亮丽。”当代积极心理学家Kristin Neff提出，自我关怀有3个层面，第一是自我友善，即友善对待自己，不自责；第二是普遍人性，即认为苦难是人类的必经之路；第三是正念，即专注当下，觉察自己。“所以让我们回顾那则来自凌晨的求助：哪怕女友拒绝了他、亲人否定了他，乃至陌生人也对他无端指责时，他依旧可以与自己对话，‘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难受，但我始终与你在一起，共同渡过难关。’”

汪晨波说，自我关怀的核心就在于，每个人都有两个“主题我”，哪怕暂时没有人关怀时，也要不遗余力地关怀自己。他与听众分享了哲学家罗素在《幸福之路》中的一段话，“快乐的秘诀是让兴趣尽可能广泛，对人和物的反应尽可能友善，不高估自己的能力，乃是幸福之源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