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大学博物馆科创中心主任   张苹

细读这本书，真是一本简明有趣的地方文化史。萧易精选了四川19处代表性考古遗址和文化遗存，通过对发掘材料的爬梳、比对文献史料并亲临现场探访，钩沉出了四川从新石器时代、古蜀方国延绵到明清那些隐匿在历史中的精彩瞬间，由微见著，将蜀地历史文化序列清晰地勾画出来。其深厚的文史功底、娓娓道来的灵动笔法，配以遗址发掘现场和出土文物的珍贵图片，将枯燥坚硬的考古材料润化开来，带给读者的不仅是文史干货条分缕析的悠长滋味，更有古代生活场景栩栩如生的再现。

萧易写《寻蜀记》的初衷是“从新石器时代新津的宝墩古城，到彭山发现的张献忠沉银，它们的年代都不一样，我想通过它们建立一个新石器时代到清代的脉络，以此看四川的历史”。然而历史浩如烟海，如何在庞杂的资料中抓取每个时代的主脉呢？

在先秦一章，萧易就选了几个最能代表古蜀文明的遗址，将其在考古史上的重要地位精当地点出：“宝墩遗址——改写中国文明版图的史前古城”“纵目之神——三星堆的青铜时代”“金沙遗址——沉睡千年的古蜀王都”“载魂之舟——追寻开明王朝的背影”，用这四篇不长的专题文章，图文并茂地向世人展示了神秘古蜀文明的几个大时段精彩样态，删繁就简地把四川史前文明状态勾勒出来了。同时注意细节的呈现，把每个遗址精髓用点睛之笔亮出来，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例如三星堆遗址，萧易选了最有特色的青铜面具详写，围绕“纵目”“眼形器”等夸张的表现，与甲骨文“蜀”的写法都是大大的“目”这一关联展开，突出了古蜀人独特的眼睛崇拜；围绕青铜人像发式“编发”“笄发”等区别，萧易引出了考古学家对古蜀人的部族结构、王权与神权的解读……随着近年来宝墩遗址、桂圆桥遗址和各地大型船棺葬的陆续发掘，吸引了国内外众多考古学家、古人类学家、动植物学家纷纷从各自领域出发来解密古蜀文明的拼图：这些遗址遗存显示了古蜀文明的多元性和复杂化：既有本土文明，又有北方草原文明、中原商周文化、长江中下游楚越文化的交叉纵横的影响。要把这些错综复杂的古蜀文明线索理清楚并不容易；加之这些丰硕成果大多以专业术语发表在《考古》《文物》等学术刊物上，普通大众难得一见，要读懂也实在困难，所以大众对古蜀文明的认知还是如一团乱麻。萧易从探寻者的视角，通过具体文物为线索，以讲故事的方式将人们缓缓带入古蜀文明的画卷，用考古可见的材料把古蜀先民生活场景娓娓道来，通俗易懂地展示了古蜀文明的特点及发展演变的脉络。

又如宋代四川，萧易选了“泸州宋墓——雕刻在石头上的南宋”“西蜀梦华——中国宋代金银器第一窖藏”和“方城为山——四川盆地的南宋城堡”三个遗址、遗迹，就从不同侧面展示了南宋四川最为主要的特点：天府之国生活富足安逸，威武的武士护佑着繁华的码头城市，市民热衷焚香、煮酒、插花、饮茶的安逸生活；战乱频起，精美的金器银器瓷器在慌乱之中被埋于地下，主人流离失所，再也没能回来开启宝藏；曾经为抗击蒙元而修建的83座山城，如今只有十余座屹立山头，无声地诉说着持续了半个世纪的惨烈战争和巴蜀人民守护家园的决心和勇气……

扬州青年萧易2001年考入四川大学语言文学专业基地班学习，“大三时到报社实习，那时报社新开了一个考古栏目，让我试着写写四川的三星堆、金沙遗址，从此就一发不可收了。2005年，我大四，出版了处女作《古蜀国旁白》，当月就再版了。”越是了解越是深爱，毕业后萧易选择留在了成都。自2009年为《中国国家地理》撰写稿子开始，十多年来萧易跋山涉水，探古解密，成了《中国国家地理》发稿量第一的作者。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知行合一的实践性写作以及题材主要集中于历史考古，逐步形成了萧易的文字风格——在他的文章中，我们可以感到三个维度的呈现：既有根据考古遗迹展示的数千年前古人的生活样态，也有考古发掘者亲历者的视野，还有萧易自己寻幽访古的感触，正是这种立体而丰富的构架，使《寻蜀记》成为一部在脚下遗迹与千年文明间切换的蜀地史，阅读时让人有穿越时空的纵深感，读后意犹未尽。

在形成写作风格的同时，萧易也逐步建立了自己的学术体系：每做一个文化探访，都需要做足功课，查阅考古报告，查阅相关文献，数次亲临发掘现场或亲自到荒郊野岭查看真迹，辨识题记碑文……经历了反复的夯实打磨，每一篇小文就是浓缩的精华。纵观他的作品，从《古蜀国旁白》到《纵目神时代》《金沙》等专著，到如今的《寻蜀记》，构建了蜀地考古的知识体系。多年浸润于考古和历史文献的阅读和写作，萧易的文字也越来越翔实、细密、沉静，不抒情，不附议。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

（本文为第20期“解放书单”主书单书评）

《寻蜀记》
萧易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本文配图来源：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