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图书馆馆长、上海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所长   陈超

我们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下。这一变局，非一域一时一国之变，而是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能否应对好这一变局，需要我们全面地而非片面地、系统地而非零星地观察事物，观察事物所赖以存在的全貌，而非孤立的事物本身。正如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把“坚持系统观念”作为我国“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必须遵循的一个重要原则，这应该成为我们研究思考所有问题的思维范式。

缪其浩研究员领衔撰写的《从洞察到谋略：国外科技智库研究》（以下简称《从洞察到谋略》）一书，恰恰是在这样一种情势下，来到我手边的。有关智库和科技智库的研究最近几年很多，视野与方法也各不相同。这本书的独特之处，在于用全球视野、系统观念，将科技智库放置于“决策支持的生态系统”中予以观察，为我们展示了科技智库的全新“研究场景”。正如书中所述，“由于古代‘谋士’为帝王谋略的故事影响和对近现代智囊功能的某些不确切的描述，人们往往夸大了直接决策支持的作用，而忽略了正确决策实际上需要一个生态体系来加以支持，现代环境下的决策过程尤其如此。”处于大变局环境下的决策过程，更是如此。

《从洞察到谋略》一书从科技智库切入，开展了关于新时代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方略的思考和研究。研究这个系统，我们不仅要看到直接影响和作用于决策者的智库等信息和智力支持的行为主体，也要看到它们身处复杂的内外部决策环境，以及它们所必须依靠的一系列诸如法律法规、人才、知识服务基础架构、工具方法等要素的支撑。我们还应该看到，在这个系统中决策信息和智力支持行为主体的多样性，包括智库、高校、咨询公司等；以及智库本身的多样性，如政府型智库、独立智库等。这些行为主体的角色地位不同，运作方式各异，却很自然地在系统中各司其职，互相衔接，时而配合，形成犹如生态系统中存在的“食物链”与“食物网”，共同完成对决策的服务与支撑。

凡涉及“系统”，一言难蔽之。本书巧妙地选择了美国联邦政府的某些政策法案，截取其出台前后所经历的某段时间，为读者梳理了一项决策从谋事到落地，有多少参与其中、为之奔忙的决策信息和智力支持行为主体，徐徐展开一幅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复杂交织起来的决策画面。尤其丰满的是对美国联邦政府先进制造战略决策的深度观察，从2009年奥巴马总统做出要“重振美国制造业”的承诺，到2019年国会进入重新授权先进制造有关条款的立法流程，作者写出了10年间利益团体间的风云博弈，也牵出了数量庞大、功能多样的政府内外决策支持服务力量，包括总统顾问、联邦咨询机构、利益集团、游说团体、智库、学术机构、咨询公司等，它们与联邦政府一起完成了从问题确认到政策形成，乃至法律化和评估工作的完整闭环。在此期间，它们尽管立场不同，影响决策的方法各异，但都一起参与到不同政策环节之中，形成了一个多层次、多元化的决策支持生态系统。也是这个案例，能让我们清晰地看到，智库之间是存在“服务链”的，即一些智库为另一些智库服务，后者再直接支持决策。最鲜活的例子是总统科学和技术顾问委员会分别于2012年和2014年提交给总统的两份关于先进制造的关键报告，都不是它的直接研究成果，而是由先进制造合作伙伴计划指导委员会这一临时组建的智库完成提交给它，经其认可后再呈交总统的。这个临时性的智库前后存在两届，由麻省理工学院校长和陶氏化学公司首席执行官担任联合主席，主要成员有来自学术界、产业界、劳工界的不同智囊。另外，智库与其他决策支持机构之间也存在广泛合作的情况。比如，智库研究人员需要文献之外的人脉资源来获取各种与决策相关的信息，他们通常会以加入政策网络等形式培养人际关系，利用更多的机会表达自己的主张，取得决策者的信任。当下最受中国关注的美国智库之一——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TIF）就在这方面尤为活跃，它先后加入了美国商务部创新咨询委员会和制造业前瞻联盟领导委员会，并在奥巴马政府制定先进制造国家战略期间，奔走于企业和劳工组织、智库、非营利组织之间，联合他们共同制定了《复兴美国制造业章程》。

在俯瞰决策支持生态系统的全貌后，作者也对一批科技智库进行了个案研究。值得称道的是，这些智库的选择，充分体现了系统中智库的多样性——6个案例中既有比较张扬的“明星”智库ITIF，也有极其低调的美国“秘密精英团队”国防问题咨询机构杰森（Jason）；既有隶属大学以学术研究为其优势的科技智库英国苏塞克斯大学科技政策研究所（SPRU），也有形式为国际论坛服务各国科技产业决策支持的跨界智库世界经济论坛（WEF）。同时，有些案例的研究也可与前文进行的某些联邦政策出台的全景研究互为关联、对照，如针对ITIF的研究发现，该智库之所以能在美国先进制造国家战略的出台过程中影响至深，与其核心人物——主席罗伯特·阿特金斯的个人活跃度和对人际网的积极维护有着密切的关系。值得一提的是，本书终篇是对一批国外智库高层进行访谈的记录，其中就有罗伯特·阿特金斯，获得了难能可贵的第一手信息，这是对前述文献研究的重大补充，显示了作者的严谨与用心。

我在这本书中看到了我们当下亟须的“系统观念”，看到了知其然而更要知其所以然的学术担当。看完此书细思“所以然”，其实大道至简——实现科学民主依法决策的关键就是“兼听则明”，建构完善多元的决策支持生态系统就是要保障决策者能够“兼听”到全面、准确、高质量的意见和建议。诚然基于他国的决策支持生态系统的研究无法照搬至中国，但这种研究的思维范式，是值得中国智库建设与研究加以借鉴的。

（本文为第20期“解放书单”主书单书评）

《从洞察到谋略：国外科技智库研究》
缪其浩 主编
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

本文配图来源：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