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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外交官】专访祝伟敏(上)副局级理工男变身外交官,与美国警察“打成”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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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洪俊杰 2021-01-04 06:01
摘要:对于美国,现在国内存在两种极端看法:一是向美国跪拜;二是逢美必反。这两种都不好,都应该避免。

【编者按】自晚清以降,上海便是中国外交官的摇篮。清朝李凤苞,民国顾维钧,新中国建立以来,更是一大批活跃于国际舞台的外交官或生于上海,或求学于上海,或与上海有千丝万缕联系。如今,即便他们离开原先外交工作岗位,但其宝贵经历、所思所想,依然值得我们耐心倾听。 本文为《海上外交官》系列第二篇。

专访祝伟敏是在他市政协办公室里进行的。2019年底离开市外办副主任岗位后,他在2020年上海两会上当选市政协常委,担任对外友好委员会常务副主任。

“作为工科生,成为外交官的不太多。”1978年,应届高中毕业生祝伟敏考入上海交大工程力学系,毕业后进入中国船舶总公司第708研究所工作,期间在荷兰、美国工作进修过,后又取得中国舰船研究院硕士和博士。1997年起担任708所副所长,“当时很忙,每周至少要去一次北京”。2001年,他调任上海科学院副院长,分管产学研结合工作。

从2005年到2012年,祝伟敏离开上海,干了7年多外交官,当过中国驻美国旧金山副总领事及中国驻泰国清迈总领事。虽然驻外时间不长,却亲历不少重大事件,特别是旧金山北京奥运会火炬接力,以及组织参与湄公河惨案领事保护工作。用当时外交部的官方表达说,“驻清迈总领事在第一时间率员赶赴事发现场开展工作”。

在接下来4个半小时交流中,祝伟敏坦诚地讲了许多事件及所思所想。

我们代表上海“参赛”,不能给上海丢脸

上观新闻:作为副局级的科技系统干部,想过会成为外交官吗?

祝伟敏:从来没有想过。科技系统借调到使领馆科技处工作的不少,但去当馆长(大使、总领事)好像很少,因为这是职业外交官。

2004年七八月某日,我接到市委组织部电话,要我第二天去参加英语考试,两周后又让我去参加面试。直到通知我们去北京参加全国选拔考试时,才知道这是在为外交部“第二批公开选拔高级外交官”做准备。

至于为何推荐我,可能是因为我有海外留学经历,语言还可以。推荐有一定“海选”味道,参加第一轮考试的有19名同志,最后推荐了3名。另外,据说中央希望能丰富外交官的学科背景,更好应对日益复杂的国际局势。当然,这都是据说。

上观新闻:进京赶考压力大吗?

祝伟敏:参加选拔的有全国12个省市、中央12个部委推荐的86位局处级干部,其中6位是当时就在使领馆参赞岗位上的非外交部同志。我们虽然表面淡定,但内心感觉我们代表上海“参赛”,不能给上海丢脸。

第一轮考试两天时间。第一天上午是英语笔试,词汇量应和GRE相当;下午考综合知识,天文地理、政治文化都有,主要考察知识面。第二天是英语口试和听力考试,听两遍一段4分钟的录音,可以做笔记,但不能把笔记带走。之后去隔壁房间向考官复述内容并接受提问。

我记得考试内容,是一位美国教授谈伊拉克问题的实况录音。主要讨论到底是伊拉克创造了萨达姆,还是萨达姆创造了伊拉克,实际上是想说明如果是伊拉克创造萨达姆,那美国杀了一个萨达姆,还会出现其他萨达姆。可能是我当时注意力集中,基本听懂并记下来了。

第二天下午4点放榜,80多人只留下30人。当晚我们就给市委组织部打电话报喜,“上海同志全部进入‘决赛’”。组织部鼓励我们再接再厉,争取考好面试。

如果那里有重大国家利益,且我是合适人选,那我无法拒绝

上观新闻:第二天情况如何?

祝伟敏:第二天是中文面试,每人约半小时。10位考官围坐一圈,考生一个人在中间,边上有两三台摄像机,还有人在拍照,灯光忽闪忽闪。其实是在模拟会场紧张气氛,考察我们的临场应变能力。章启月是考官之一,后来我在外交部国际司时,她先生刘结一是国际司司长。

上观新闻:你之前专业是流体力学,有没有考官关心这一点?

祝伟敏:还真被你说中了。我当时回答,从表面看,流体力学和外交没有任何关系。但人类文明的基础是逻辑,衡量社会的文明程度应该是社会讲逻辑的程度。逻辑最强的学科是什么?不是外交学,也不是哲学,应该是数学,而数学应用最好地方,就是流体力学。所以,我认为我有很好的基础,缺乏的只是知识和经验,只要给我机会,相信能成为优秀外交官。

上观新闻:有没有考官问你,你来自上海,如果分配到条件比较艰苦的国家,怎么办?

祝伟敏:面试最后,有考官问我这个问题。我说,如果是由我选择,这些国家应该不是我第一选择。但如果组织部门告诉我,那里有重大国家利益,且我是合适人选,那我无法拒绝。

这是真心话。后来才知道,的面试成绩是全国第一

上观新闻:作为工科出身的外交官,优势与劣势是什么?

祝伟敏:如果一定要说优势的话,可能是由于做工程项目管理,我会接触到各类人、遇到各种情况。因此,可能与各种人打交道的能力强一点,比学校到机关、机关到机关的同志经历的事情多一点、知识面广一点、承压应变能力强一点

当然,劣势也很明显。一是工科生的文字能力不够。第一次写电报,就被总领事改得面目全非。二是使用英文没有其他语言专业干部那么精准。这两点我一直在日后实践中努力改进。

华人华侨是我们的同胞兄弟

上观新闻:你驻外的第一站是中国驻旧金山副总领事。

祝伟敏:是的。2005年我们先在外交学院学习3个半月外交理论。进入外交部后,我先去亚非司熟悉中东事务,后去国际司了解多边领域业务。2006年准备驻外,由于第一站在亚非司,我猜可能派我去中东国家。结果我被分配到美国旧金山总领馆,是这批人中唯一去美国的。在旧金山总领馆我分管办公室、侨务二处及科技处等工作。

上观新闻:当地情况什么样?

祝伟敏:旧金山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是全美经济体量最大的州,科技、教育、文化都非常发达,硅谷科技企业更是誉满全球。旧金山也是美国华人华侨重要聚集地。和我们领馆经常往来就有上百个。一个例子是参加春宴。当地华人社团在聚会欢度春节时,会邀请我们参加。因为社团太多且活动多在周末,我们从春节前开始参加春宴,一直参加到国庆。然后是庆祝国庆,差不多要参加到元旦。

作为外交官,我们不仅要同美国政府和各界人士打交道,还要同华人华侨交朋友。当时,反华势力时有抬头,当地环境比较复杂。但应该说,大多数华人还是珍惜民族感情的,希望中国和平发展,希望两岸和平统一。这让我深深感到,华人华侨是和我们血肉相连的同胞兄弟,是中美关系的维护者和促进者,是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力量。

上观新闻:这种感情体现在哪里?

祝伟敏:既在日常生活,更在关键时刻。2008年,北京奥运火炬传递有一站在旧金山。之前伦敦和巴黎的火炬传递受到很大干扰。一些反华势力企图在旧金山故伎重演,甚至扬言要搞砸活动。

传递活动计划在4月9日下午1时开始。旧金山警察局为了“保持中立”,表示不会为任何人保留现场的位置。所以8日晚10时不到,旧金山的华侨华人和留学生就自发去现场“抢占”位置,当晚室外温度只有6度,他们轮番值守到第二天下午。那天,成千上万的华人华侨、留学生组织“海陆空”为火炬传递加油,有飞机在天上拉出横幅“西藏过去、现在、将来永远是中国的领土”,还有的游艇在海湾鸣笛助威。我们看了很感动。

由于终点附近聚集大量反华分子,旧金山市政府从安全角度出发,在与中方现场人员商量后,临时改变传递路线。围观人员发现时,都奔跑几公里前往。当时,CNN用直升机实况转播,我记得镜头一直对着一位高举五星红旗奔跑的年轻人。在排除很多困难后,旧金山站火炬传递顺利完成。应该说,当地华人华侨、留学生以及各界友华人士功不可没。

中美民众应该互相欣赏对方

上观新闻:那年还发生“5·12”汶川大地震,当地有没有反应?

祝伟敏:两件事对我印象特别深。一件是,全国哀悼日后星期一上班时,我们领馆收到两大摞信封,里面多是捐赠支票,从几十美元到上万美元不等,很多人连名字都没留。我们估计多是与我们平常来往较少的华人华侨、台湾同胞和美国友人。第二件是,5月21日,74岁的非洲裔旧金山市前市长布朗前来悼念,在总领馆灵堂前长跪不起为遇难者默哀,他还在吊唁本上写下“我们的心和受难者同在”。

在湾区生活着许多台湾人,其中不少是国民党籍高级将领、知名教授的后代。他们大多支持“一个中国”政策,希望两岸和平统一。我认识的一个在昆山设厂的青年台商,汶川地震后一次就捐了3万美元。他们还利用各种机会,直接向美国政府、媒体和民众表示:“统一不只是大陆的一面之词,两岸同胞都赞成一个中国。”

上观新闻:你从旧金山一隅来看,当时中美关系如何?

祝伟敏:应该分两方面看。美国有不少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包括他们的依法办事、创新能力等。但同时,我也能感受到一些美国人对我们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巨大偏见。可以说,形势比我们在国内看到的更严峻。

在旧金山,常会出现反华势力干扰我们领馆正常运转,所以我要和美国国务院旧金山办公室、国务院外交安全局以当地警察局打交道,甚至提抗议。我同他们从“互相看不惯”开始打交道,3年后和他们“打成”朋友。当我2009年离任回国时,当地警方为表示感谢,用警车开道护送我去机场。我跟他们开玩笑,“你们是怕我不走,要武装押送”。当然,这并没有改变美国政府和当地警察对我们根深蒂固的偏见。

上观新闻:该怎么解开两国关系之间的“结”?

祝伟敏:应该说,美国对我们这40年改革开放事业是有帮助的,和我们合作培养不少人才,我们从美国那里学到不少先进的经验,这点我们要承认。但同时,美方也在这一过程中受益,他们得到很多价廉物美的中国商品,同时还向中国销售很多美国产品,很多中国青年才俊直接留在当地为美国作贡献。这些美国也应该承认。

中美两国互补性很强。美国的创新科技很强,中国在规模生产方面很厉害,中美合作是名副其实的强强联合。所以我非常同意崔天凯大使说的,“中美两国合则两利,斗则俱伤。”两国民众应该互相欣赏对方,我们应该成为不同社会制度下国家间友好相处的典范,而不是“零和游戏”的对手。

我感觉,对于美国,现在国内存在两种极端看法:一是向美国跪拜;二是逢美必反。这两种都不好,都应该避免

人物摄影:李茂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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