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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见】杀了孩子的人伦悲剧,只是因为农村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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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封寿炎 2016-09-12 16:29
摘要:倘若无视农村和农民夹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艰难处境,只顾狂飙突进,“现代化”的阴暗一面或许就会被集中释放出来,当身处其间的是规模达数亿的人群,现代化尤将变成难以承受之重。

 

8月24日下午,甘肃康乐县发生人伦惨剧。农村妇女杨改兰杀死自己的四个孩子,随后自杀身亡。此后,舆论的发酵一直未停。直至今天,这起三周前的悲剧才真正引爆了舆论场。

 

这有些反常。

 

从地域上看,农村占了中国国土的绝大部分;从人口上看,农民占了国民总数的大多数。然而,在媒体上,以及更多公共领域里,这个群体是沉默无声、面目模糊的。只有当农村农民那里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件——比如被拐卖妇女获评“最美教师”,智障妇女被残杀“配阴婚”,或者杨改兰式的惨烈自戕,才会让舆论石破天惊,沸腾几天。

 

然而,有人了解杨改兰吗?有人愿意去了解杨改兰,以及她所在的那一片农村吗?

 

很少。

 

 

动因?

 

在城市中产阶层主导的舆论场里,农村和农民只是一幅奇异的景观。他们存在的价值,更多是被观看、被解读。而这种观看和解读,依循的是城市中产阶级自己的认知逻辑,而不是农村的认知和逻辑。

 

出于这样的认知和逻辑,你会常常看到这样的追问:你为什么不努力改变自己的贫穷?你可以到城里去打工啊!你贫穷就可以杀自己的孩子吗?你是精神病吗?杀人就是凶手,一个凶手值得同情吗?要知道,在我们这里,孩子可是“含在嘴里怕热,捧在手上怕冷”的宝贝啊……这些问题的正确答案本来显而易见,可是在杨改兰他们那里,居然全都做出了相反的解答——所以,他们是一群陌生而怪异的他者,是一群不可理喻的存在之物。

 

你看,一位作者在文章标题上,不就堂而皇之地称“杨改兰们”为“蝼蚁”吗?

 

杨改兰为什么要杀孩子,然后自杀?这个谜团,也许永远都无法解答了。甚至于,哪怕杨改兰还活着,都不一定能够找到答案——她的理由或许解答不了人们的困惑,抑或她根本说不出理由。

 

没错,杨改兰的家庭非常贫穷。但如果媒体的调查报道属实,他们还不算最穷的:她种着十多亩田地,口粮有保证;她的丈夫在镇上打工,每月有3000元收入;她有自己的房子住,膝下有儿有女。而我所知道的贫困农民家庭,有的人均田地不足半亩,口粮都不够吃,甚至牙膏、肥皂这些最基本的日用品都买不起。取消低保是两三年前的事情,很难说是不是她心生杀念的直接动因。至于她临终前所说的“被人告发”,这样一个跟外界几乎没有接触的农村妇女,能犯什么严重的罪行,别人又能告发她什么呢?

 

纠缠于追问事件的直接原因,最终是徒劳无功的,因为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明确的原因。然而,杨改兰被弥漫式的痛苦所笼罩,这一点应该是确定的。她这种莫名的痛苦和焦虑,又从何而来呢?

 

 

剧变

 

作为一种文明形态,农耕文明有独特的价值观、思想观念、伦理道德和生产生活方式,与工业文明、都市文明大相径庭。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之前,农村地区非常贫穷,农民生活也非常艰辛。但那时候一来城市也没那么富,二来农村跟城市关联不多,农民在那种状态里可以自洽自足。

 

然而,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里,以城市为主导的市场经济、以进城务工为主要形式的大规模人口流动,使农耕文明完全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工业化、都市化的文明进程之中。

 

在绝对水平上,这个进程迅速提高了农民收入,也使农村的道路、住房、公共设施等条件获得巨大改善。此时,城乡之间已经关联紧密、互动频繁,农村农民从前自洽自足的状态不复存在。以耕种饲养、自给自足为核心的生产生活方式,转变为以进城务工、参与市场交易为核心的生产生活方式。以这种生产生活方式改变为基础,整个社会的文明形态,都发生着剧变。

 

从一种文明形态过渡到另一种文明形态,对社会而言可能面临“旧的已破,新的未立”的失序状态;对个体而言,则意味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及其带来的精神苦痛,在一些从农村进入城市工作生活的个体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差异,使他们面临一个“再社会化”过程,这个过程艰难而痛苦,类似于一场“破茧成蝶”般的精神蜕变。

 

实际上,在人类文明演化的进程中,从农耕文明,到工业文明、都市文明,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进程,需要具备许多前提条件。与渐进的演化相比,激烈的卷入式演化,似乎注定要付出更大代价。作为个体的农民,其中的少数有可能成功融入工业文明、都市文明;但作为一个庞大的整体,农民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在缺乏一系列前提条件的情况下,摇身一变就成了现代公民。

 

 

撕裂

 

现在的农村农民,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农村农民相比,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们在不同文明形态冲撞下彷徨失据,其表层指征,就是我们看到很多农民不可理喻的行为状态。比如血腥凶残的刑事犯罪,洗头店小哥的杀马特造型,还有杨改兰式的惨烈自戕——作为个体,他们的精神痛苦难寻源头,莫名其妙。而作为整体,农民被卷入工业化现代化的进程,就相当于一个人被火箭带上天时承受的重力加速度,这种如被撕裂的状态,经历者苦不堪言。

 

在人类文明演化的历史上,现代化是一次巨大的、质的飞跃,带来了人类社会可持续的文明和繁荣。现代化也因此成为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孜孜以求的发展目标。但是也要认识到,“现代化”这三个字,并不意味着天然的美好。现代化最光耀的一面是物质和财富的急剧增长,而相形之下几百年来精神文明的进步却是有限的。物的现代化容易,人的现代化却很难,而这也恰恰是人们追求现代化过程中最易被忽略的。倘若无视农村和农民夹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艰难处境,只顾狂飙突进,“现代化”的阴暗一面或许就会被集中释放出来,当身处其间的是规模达数亿的人群,现代化尤将变成难以承受之重。

 

很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站在农村看农村”。回不到本原的逻辑,一切针对农村的解读和评判,都难免落入虚无。

 

而悲剧却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并且一旦发生,便再不可逆。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朱珉迕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朱瓅 编辑邮箱:shzhengqi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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