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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耘社赵松涛:我为啥把孔子搬上相声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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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海燕 陈抒怡 2016-09-04 05:01
摘要:《论语》,儒家经典;相声,民间曲艺。一个阳春白雪,一个插科打诨,两者画风似乎不搭,可田耘社班主赵松涛偏偏就把孔子搬到了相声舞台上。

《论语》,儒家经典;相声,民间曲艺。


一个阳春白雪,一个插科打诨,两者画风似乎不搭,可田耘社班主赵松涛偏偏就把孔子搬到了相声舞台上。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整场戏,赵松涛选择了《论语•为政篇》中这段话作为提纲,为大家讲述了圣人的一生。


“圣人这个帽子扣得太大,老实说,压力不小。“一身中式短衫、手里盘着手串的赵松涛抿了一口茶,稍顿,“可三场首演下来,国学界没有任何负面信息。这证明我们没有亵渎圣贤,也没有曲解经典。”


央视《百家讲坛》主讲嘉宾鲍鹏山教授听完整场相声后,给出评价:胆子大,学识好,才情高。


上海戏剧学院荣广润教授说:“相声界没看过这种作品,《子曰》给相声舞台带来一股清新、儒雅之风。”


“我说相声的初心,就是成为一名相声艺术家。”赵松涛微微一笑,“我在上海生活22年,创业12年,一直觉得自己既幸福又幸运。因为我把自己的爱好,干成了职业,熬成了事业。我的基本属性是说相声,这就是我的天命。”


说起“天命”,他又绘声绘色和我们说起《子曰》开场一幕:一摞书简,一个香炉,两把椅子,一束灯光打下来。演员身着深衣,“我等你很久了。”……


“其实也谈不上太大野心,看完这场戏,如果有观众去买了《论语》、《孔子家语》来读,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赵松涛说。


听起来很美好,但这戏有票房压力吗?赵松涛点点头,“如果要迎合市场,做这个戏肯定是不大理智的。可作为演员,我得尊重自己的价值,我想演这部戏,用相声语言来致敬文化圣人。再说,我们也没有不赚钱。”


说起“没有不赚钱”,不得不提到赵松涛每周一场的小剧场演出。8月底,我们曾经去现场观摩,两个多小时的演出,8个演员轮番上场,台下观众大约有200位,每人票价48元。简单一算就知道,这样一场演出,田耘社的进账大约是9600元,演员加上其他工作人员一共十来号人,这点钱怎么够分?


“今天算是好的,平时每场大约只有100位观众,最少的时候只有三五十人。”赵松涛对于这个敏感问题倒也坦率,“根本不够分,所以团队的演员都不拿小剧场的演出费。”


他解释说,目前田耘社的收入除了小剧场的这笔门票费,还有两部分,一部分来自市、区两级的政府采购项目,另一部分则来自商演、企业包场。田耘社有十几个演员,大部分属于兼职,三四个专职演员每个月的成本支出是7000元左右,这其中包括了房租、基本工资和演出提成。而他自己,则是“多了,多花点;少了,就不花。也没有不够花的时候。”


这样的收入实在不算多。这12年,有一些合作伙伴因为收入问题离开了田耘社,有的赚得多了,有的还更火了。但是,赵松涛还是在一如既往说他的相声,他没有谈大的资本合作,谈的最多的是情怀。


“相声艺术发展到现在,不缺技巧,缺情怀。”赵松涛说,有些相声内容低俗,确实现场笑果好,也会拉高点儿票房收入,但他不想这么做。有演员来田耘社说相声,上来就是“屎尿屁”,一下台赵松涛就和对方说再见了。“台下是有笑声,但这笑声有意义吗?如果一味地迎合潮流,可能就会失去自己的个性。”


这么看来,将孔子搬上相声舞台这个事确实“很赵松涛”。


9月28日,孔子诞生日,《子曰》将再次上演。此前,赵松涛还要专程去趟曲阜,朝拜圣人故乡。《子曰》之后,他还要做第二部戏,根据《论语》、《孔子家语》来写,这次叫《杏坛》。“‘当洪水来临的时候,西方人有方舟,我们有什么?我们有杏坛。’鲍鹏山教授《孔子传》里的这句话,打动了我。”


我老是卡在五十而知“天命”上


上海观察:在人们印象中,相声就是引人发笑、插科打诨,似乎与“孔子”这么严肃的题材搭不上边。怎么会想到演孔子?


赵松涛:相声怎么不能演孔子?有人跟我说,相声是喜剧,不能做《子曰》这样的正剧。我不太会正面回应这样的声音,因为他们根本不懂相声。我不回应这样的人,不代表我不鄙视他们。


如果要追求票房收益,做这个戏定肯定是非常错误的选择。可作为演员,我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在一个艺术作品里,至少30%是带有自己的喜好和观点。我说相声12年了,在舞台上有点号召力,那就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我们就是运用相声艺术的语言技巧,融入相声演员的人文情怀,来致敬文化圣人。


上海观察:《子曰》已在上海演过三场,票房情况怎么样?


赵松涛:我们没打什么广告,票全部出清,没赔。当然很多是靠我“刷脸”,各行各业的朋友都很支持我,买票来看我的戏。我们也没有不赚钱,编剧、导演、主演、舞美、灯光,都是我们自己一手操办,也省不少成本。


上海观察:这么严肃的题材,观众能听懂吗?怎么满足观众听相声对笑的诉求?


赵松涛:起初,确实不少朋友跟我说:“刚开始听到你做这部戏,挺担心的。”


但我们做到了庄重不失诙谐,严肃不失活泼。看完演出他们告诉我感到很意外。他们说,“既没有听不懂,也没有听不下去,没有退场的,现场还有笑声和掌声,还能学到点儿知识。特别是原来担心孩子听不懂,但场子里的孩子们是最开心的,讲故事时,他们瞪着眼睛支着耳朵听,搞笑的地方,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上海观察:孩子们为什么会乐?


赵松涛:我觉得这就是血脉里的涌动。韩剧、日剧再火,毕竟是别人的东西。而我们血脉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这是心灵的共鸣,谁都躲不了。


朋友跟我说:“松涛,我决定带着孩子来,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我跟他说:“带孩子来不是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我没有丰沛的学识,但你能感受到文化传统的情怀。”


我讲的不是传统文化,那是学术层面的东西,太大、也空,没法具像,我说的是文化传统。中国人过年贴春联儿、写福字儿;除夕守岁吃饺子、正月十五吃元宵、五月初五吃粽子、七月十五烧纸钱儿……所以,当我们通过《子曰》来聊我们的文化圣人、我们的语言、孔子的故事,就会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这种共鸣不需要你曾熟读《论语》,不需要你了解孔子;这种共鸣很亲切,不陌生,似曾相识;这种共鸣是穿越时空,是心灵对话,是血脉涌动。


上海观察:之前你有没有看过《论语》?


赵松涛: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正儿八经翻过。但在创作相声《子曰》前,我翻了半年时间的《论语》。这部戏里,嵌入了一段快板书《孔子小传》,就是我从人民广场坐车回朱家角的路上写的,这一路车程,50分钟。可以说,到今天我还没有学透《论语》。即使学透,也不会在舞台把学术讲透,我是相声演员,我不负责讲学术,我负责把学术变成艺术。


上海观察:如果学术专家来质疑,怎么办?


赵松涛:我最不怕这个。如果有专家质问,你凭什么做孔子?儒家的核心价值是什么?我会问他,相声的起源是什么?相声基本规律是什么?你不能拿你学术考我,就像我问你懂不懂相声一样。我要做的是用相声的语言来讲老百姓都听得懂的故事。
《子曰》演了三场,国学界没有什么负面信息,就是因为我们遵循了不可亵渎圣贤,不能曲解经典的创作原则。


上海观察:在创作和排演中,遇到什么困难?


赵松涛:我们的任务很艰巨,我们要记的名词太多,而且不那么好记。商汤、微子、微仲衍、孔父嘉、木金父、孔防叔、叔梁纥、颜徵在……这些名字里,有孔子的先祖、十五世祖、六世祖、曾祖父、父亲、母亲。名字不能记错,人物关系不能记错。好吧!结果还是错了一个,在首演节目中,我把微仲衍说成了微仲,我去面壁了。


还有编写剧本,会有困惑。我年近“不惑”,但是我必须把人生五十、六十、七十都读懂。但我老是卡在五十而知“天命”上,什么是天命?我认为天命就是属性,对天地人的敬畏、对花草木的尊重,面对困惑,保护了自己,强大了自己,尊重他人的尊严。孔子推行克己复礼,成功是天命,没成功,也是天命。对我来说,只要我具备正确的是非判断能力,我觉得是对的,我就去做,这就是我的天命。我觉得要对这个时代有使命感,我不认同避世。


上海观察:用相声讲《子曰》,舞台呈现会不会有局限?


赵松涛:的确不可能做到像戏剧的矛盾冲突那么强烈,但在整部戏中,我们有多个串场,多种表现形式。比如:讲述孔子家族史,两人跪坐在台上,说的还是相声;三十而立那一幕,鲁昭公派人送鱼,情景再现;孔子问学于老子,戴着髯口,区分人物;群口相声《学论语》;齐鲁交战,这一段玩得有点儿嗨,不剧透;京剧把子,颇见功力;结尾的对唱,取名《孔子叹》,我还斗胆套用了京剧的唱腔……


不可能通过一个包袱来拉高票房


上海观察:相声最初从天桥发展而来,有人认为相声就是引人发笑,甚至不乏一些低俗的内容。


赵松涛:可能大家对相声还是有偏见,从诞生那天起,相声似乎就与插科打诨、搞笑滑稽挂钩。老前辈起初为了“吃饭”,在马路上画个圈就开始演了。以前说相声,妇女、孩子们是不能听的。但即使那个艰难困苦的时代,我们的老前辈们依然秉持着高尚的艺术观。


上海观察:那你的艺术观是什么?


赵松涛:能耐日积月累,态度一步到位。只要我站在舞台上,就要体现艺术水准和品质。


我们是民营剧团,自负盈亏,如果对方对我们的节目要求过分,我可能会说,“这个钱我不挣了。”在清高这个问题上,我就这样。


今天的相声演员不存在糊口问题,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要把自己放那么低,在人格上低人一等。我这十二年来一直清高地坚守这一点,就是一定要有艺术观,不允许太低级,太低俗。我们每周六的小剧场,很多观众都带着父母和孩子来听,我们不会随便抖包袱。


上海观察:少抖一个包袱,会不会影响票房?


赵松涛:不会,相反还会赶走观众,一味低俗会让观众不舒服。可以说,我的相声没有三观不正的东西,比如“优衣库”事件,打死我也不会用。


我要培养10个观众,可能要花10场演出才能留住,但我想赶走100个观众,可能就是一个低俗“包袱”。你不可能通过一个包袱来拉高票房,那又何必去抖一个那样的包袱儿呢?如果我们又说又唱三个小时,观众走出剧场时不屑吐一句,“册那,啥么子。”这样,我觉得不值。


上海观察:走红的剧团中,有不少在迎合市场。


赵松涛:对时下流行的东西,我也不刻意拒绝,当初老前辈在天桥上演出时,也是迎合当时的风俗人情。但要把流行的东西变成相声的主体,做不到,因为缺少持久的生命力。比如之前的《忐忑》,我也唱,但现在谁还在唱;比如《信天游》,当年也都演,可现在呢?如果一味地迎合潮流,可能就会失去自己的个性。


小剧场一定是走平民化路


上海观察:田耘社运作12年了,有没有想过与资本合作?


赵松涛:谈过几次,但没谈成。因为资方是追求利润回报的。如果做商业模式,我没有股权或占的股权比例小,这样,我的艺术理念就不纯粹了。有一次,对方说每年收取30%的利润,买断我的时间。这我肯定不干,我今天可以不挣钱,但不能把我卖给你们。


也有导演找我们参加一些节目,可我死活不去。外面有句话:山东的大新、上海的赵松涛,软硬不吃。就是说这块骨头啃不掉。为什么我不肯去?因为一到节目里,我的语言都要改掉。有个导演找我,我把视频看完问:“我需要干吗”,导演说:“你就演这个,这可以博大家眼球。”显然,我们理念不合。


上海观察:没有想过做得更大吗?


赵松涛:我这个团队的运营基本原则是,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就是讲实际可操作性。我能影响50个人就影响50个人,能影响100个人就影响100个人。你砸一笔钱过来,让我去影响10万人,我做不到。


我们坚持每周六的小剧场,而小剧场的最大功能就是做百年老店,一定是走“平民化”路线。我们的小剧场48元一张票价,最初20元,常年上演,12年这样做下来,就是在培养观众。


这些年,多少相声团队死了?多少团队从我这里走出去?但我坚持了下来,走得还挺稳当。对我个人来说,100万和1000万是一样的。当然也因为这个坚持,外人说什么的都有。


上海观察:平时剧团运营会不会有压力?


赵松涛:说实话,我是特别幸运的人,没有经历过特别艰难困苦的日子。即使不说相声,我也可以通过其他手段赚钱,可能还更轻松。


这个团队跟我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画饼。可以说,我这些年,最大的成功是无为而治,以柔克刚,不核算成本。真要算成本,可能真要把自己吓死了。别人跟我说:“松涛你不容易,每天的宣传、每天的文案,都是自己在弄。”为什么能坚持?就是讲相声的初心都没变。


有的相声社团走资本合作的模式,但我没有走。我相信,如果有一笔钱进来,田耘社一定会越做越好。可是,目前还没有这么好的对象让我拉下脸来谈,如果碰到80%的把握,我也会谈。总之,和资本合作,不能把我的艺术价值拉低了,否则不谈。


开过车、跑过销售、卖过钢琴


上海观察:感觉得出来,你很在意艺术操守,这和你家庭有关系吗?


赵松涛:没有,我父母都是很普通的人。不过,我的家乡在河南新郑,黄帝故里,我还想写个轩辕黄帝的快板。


我的艺术观跟我接触的艺术家有关系。我自幼喜欢戏曲曲艺,1994年在央视上看了一期纪念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的专题片,那一刻就爱上相声,“就是他”,从此对相声的爱一发不可收拾。


1996年,我在部队学习,别人都在复习数理化,我的桌上就放两本书,一本《新华字典》,一本《中国相声史》,因为里面有不少典籍,我就边翻字典边学习。当时我给《中国相声史》的作者北京大学汪景寿教授写信,老先生给我寄了一大堆书,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起点很高。


上海观察:后来怎么正式走上相声之路?


赵松涛:1999年离开部队后,我给老板开过车、跑过销售、开过艺校、还卖过钢琴。2004年,我开始正式投入相声,在上海寻找相声爱好者,很快组建田耘社。


上海观察: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赵松涛:对。和我合作过的人太多,从田耘社进进出出的有很多人。现在上海85%的相声演员都田耘社合作过。


上海观察:他们为什么会离开田耘社?


赵松涛:有的是收入原因,有的是艺术理念不同。我心态很好,合则聚,不合则分。6年前,我曾做过一期电视专访,那也是团队出走人数最多的时期,当时我说:“我特别感谢那些曾经合作的人,也非常感恩正在合作的人,同时也欢迎正在朝我走来的人。”

 

(本文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编辑邮箱:shangguanfangt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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