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这三枪将他打得死死的。子弹进入皮肤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射入角度从正面看，是不是会让人误以为是一粒花生米粘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摄影艺术家封岩严谨地写下他脑海里的纽约街头发生的场景。萦绕着香奈儿香气的凶杀案、地铁上的致命追缉、暴雨将至的西海岸飘忽不定的神秘车行……一个又一个都市奇遇、似有若无的关联，构成日常里不平常的回响。

这些出人意料的故事来自封岩的新书《座椅反弹的声响》，由同名中篇小说和短篇集《零度空间》组成。书名取自过去老剧院里观众站起身时座位弹回去发出的“铛”一声响——人们无时不刻不在观看他人的生活，来来往往，故事不绝。

“艺术家的写作常常被忽略、低估，可能因为他们作品的视觉表达力太强了，但我们要做的就是同时呈现好的作品与好的文字，艺术家为什么不能是好的作家？”当代艺术品代理人及出版人大卫·卓纳如此看待艺术家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封岩兼有摄影艺术家和作家的身份，在摄影中，他理性严谨，以考古的态度拍摄静物，反观日常；在写作中，他行文简素，用笔克制，文字呈现出摄影艺术的客观，一如珍惜胶卷的摄影家。

1985年考取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前，封岩在老家西安做过三年图书管理员。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封岩被分配到一家机关，只上了三个月班就去了张艺谋的《菊豆》剧组，做了半年副摄影师，这是他参与拍摄过的唯一一部完整的电影。之后几年，他大多在帮人拍音乐录影带和广告片。1998年，他受邀去洛杉矶为吴宇森拍摄一部纪录片，片子完成后，他在美国留了下来。2001年，封岩回到北京，构思《座椅反弹的声响》正是从那时开始。“当时，我租住在农展馆附近，每天过着非常规律的生活。起床、早餐、写作、午餐，稍微午休一下，下午继续写作，通常在下午五点停止写作。然后是晚餐，过后在农展馆的建筑群落里散步。晚上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每天读50来页，关灯睡觉。”

封岩摄影作品《绿门黄包》2005

中篇小说《座椅反弹的声响》设置的背景是封岩的家乡西安，但他选择了在北京回望同样是古城的家乡，“从纽约回到北京，是想与西安保持一定距离，身处其中反而不一定能看得那么清楚。当时的生活特别清静，西安的街道、居民楼全都浮现出来，历历在目。对我来说，画面是构思时最信任的。”封岩把脑海里的画面转化为书中具有市井气息的场景，一个实验剧场、一座用以排练的20世纪50年代的工厂、一幢偶然发生坠楼事件的黯淡老公房……读者从日常中看到了堪称奇异的故事：演员不动声色地观察，同时被要求不带表情地讲述故事，故事中套着故事，层层叠叠，像罗生门一样展开。

封岩摄影作品《西安环城公园01》2006

以独特的形态呈现日常，是封岩创作的特点。在短篇故事集《零度空间》里，一个个难以想象的故事在纽约上演。你看得到霓虹灯，闻得到香奈儿，听得到地铁哐啷、哐啷前行的声音……生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行，快速、蒙太奇，从生到死的时间缝隙精确到秒。“纽约的节奏很快，人们走路的步伐很快，每个人来去匆匆，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角色并不容易。”因此，封岩觉得，纽约适合创作短篇，在大都会的映衬下，个体如此渺小，因而被急剧抽象化。“舞台在这里，在所有能看到的空间，大街、小巷、房间、街道。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不分场合、地点、时间、白天黑夜。”

在《座椅反弹的声响》中，很少有形容词的描述，封岩总是以旁观者视角，对现场作出判断。“在子弹进入太阳穴0.65毫米时，他感到烫，像无意中触到了高温的电炉。在子弹进入0.99毫米时，紧张和恐惧突然消失，他露出有些放松的表情。”这些异常精准的时间点，就像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清晰、明确，正是一张端正的相片。这是一位摄影艺术家捕捉物象所特有的冷静和客观。“无论《座椅反弹的声响》，还是《零度空间》，都是执着于影像的摄影艺术家在用文字佐证自己对当代生活的思考。”该书责任编辑尹晓冬谈到，封岩以虚构为名拉开了一扇故事的大门，读者得以重新窥看、审视，生存于此但有时熟视无睹的世界。

封岩摄影作品《浴室镜子》2005

“在写作中，我能收获极大的满足感，这和创作当代摄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写作时，尤其是中长篇内容的创作，喜怒哀乐的情绪都在里面，这些文字就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走进他的工作室，白墙、水泥地、原木台阶，整洁、纯粹。封岩称自己在写作时有一点“完美主义”，喜欢在简洁清静的场所构思内容，全神贯注，又能保持对外界的敏感。

在安静独处的环境下产生独立的思考，是封岩的追求。他崇拜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影像的文学性表达是我独特的叙述方式，无论是摄影还是写作，我都想做出印有自己风格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