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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别诗人邵燕祥,来看他发表于《朝花》的杂文:“无忧患”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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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邵燕祥 2020-08-03 12:00
摘要:今特刊邵燕祥多年前发表于朝花的一篇杂文《“无忧患”意识》,在他的文字中纪念这位诗人。

当代诗人邵燕祥8月1日在睡梦中去世,享年87岁。邵燕祥子女8月3日通过文字形式众告亲朋好友:“父亲前天上午没醒,睡中安然离世。之前读书写作散步如常。清清白白如他所愿,一切圆满。遵嘱后事已简办,待母亲百年后一起树葬回归自然。人散后,夜凉如水,欢声笑语从此在心中。”

邵燕祥是解放日报朝花副刊老作者,生前曾多次为朝花撰文。今特刊邵燕祥1988年10月6日发表于朝花的一篇杂文《“无忧患”意识》,在他的文字中纪念这位诗人——

近来常听人说忧患意识,是不是还有一种“无忧患”意识呢?有。它的代表性论点就是一则像格言似的俗话儿:“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最早创立此说的,想来是个矮个子吧,因为这不像是“以天下为己任”的高个子的豪语;历来的引证者、传播者也都是以矮个子自居的。

照流行的说法,所谓忧患意识,又仿佛是读书人的专利,从儒家一脉传下来的。两千多年来的读书人,白纸黑字留下多少忧国忧民的话;知识分子敏感,却又往往有劲使不上,要挽狂澜于既倒啦,补天于将倾啦,多有高个子之志,但能成高个子之事的,好像没有几个。

然则读书人以外的农夫、工匠、商贾、士卒,就全是满脑瓜“无忧患”意识的精神上的矮个子了吗?未必。

也是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嫠妇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左传》昭公24年),一个在家纺织的普通寡妇,对国事的担心也竟超过纬线的短缺,因为她知道社稷的兴衰跟自家的生计大有关系,并不是瞎操心。

存在决定意识嘛。生在忧患丛生的环境,而无忧患动于中才怪。不过普通百姓没有写出《黍离》篇,没有写出《登楼赋》罢了。经过“三国”混战,几千万人口剩下几百万,对于死者和幸存者来说,天是一度塌下来了,可谁是高个子呢?刘备不是,孙权不是,曹操也不是。亡国之君刘阿斗,亡国之前松心撒手,让诸葛亮承担一切;亡国以后为了保命,还要装出“乐不思蜀”,连自己内心的忧患感都不敢吐露了。自然,忧患云云,远远不限于一个皇帝的立废、一个政权的存亡。

顾炎武是忧患意识的代表,他于此说得很透,曰:“有亡国,有亡天下”,易姓改号,改朝换代,叫作亡国,天下的内涵却比一家一姓广阔得多,他是在这个解说的前提下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的。

直到现代,从五四运动以至30年代救亡运动中,我们也正是在整个民族安危、亿万人民的命运和前途的意义上接受这句“古训”的。那时候,国事蜩螗,生灵涂炭,“华北之大,已经无处安放一张书桌”,满怀忧患意识的青年学生和爱国者们起来,响应组织抗日统一战线的号召,救亡图存,但是转眼之间,他们都一塌刮子成为当局者眼中的心腹之“患”了。

当时也有劝学生闭门读书,劝各界莫谈国是的,或出于好心,或出于“帮闲”,因人而异,但都是粉饰太平,教人做鸵鸟,最后俯首为奴。还有一位曾今可先生,写过“国家事,管他娘”,因受鲁迅批驳而出名,据说至今健在,去台湾后写过一些别样的文章。这句名言,说是直抒胸臆也罢,愤激之词也罢,倒是如实反映了一部分人在乱世之中的苟安心理;但能把忧患置诸脑后,至少是大忧大患还没直接落到头上的那一部分人吧。

细想一下,这“国家事,管他娘”,跟“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似有某些相通之处焉。

如果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代表了“无忧患”意识,但毕竟还有“天塌下来”的危机感,只是囿于“矮个子”,乃作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之叹;那末,“天塌不下来”则是以乐观作包装的太平歌词,不妨叫作“反忧患意识”了,它可以做在上者安抚紧张情绪的安民告示,也可以做在下者得过且过的遁词,但是不利于“同心同德,共渡难关”的动员。因为这是动员大家都来做“高个子”,这高个子先得有危机感,有责任感,有忧患意识才行。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黄玮
题图系邵燕祥作品书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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