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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子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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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李之柔 2020-06-24 10:59
摘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屈子。

春秋战国,是中国古代文化辉煌的时代,诗骚散文的兴起,诸子百家的言行,影响了几千年古代文人的人生轨迹。

比如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据司马迁讲,看到周朝衰败,老子辞职不干了。出关时,被粉丝关令尹喜留下,催生出一部五千字的道德文章后,不知所终。

比如庄子,楚王派大夫相招,他依然不管不顾地钓鱼:“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这是《庄子》一书中的夫子自道,宁可当乌龟活在泥里。

与老子、庄子不同,孔子几乎一生都在谋求学以致用。其得意门生子夏所言“学而优则仕”,变相说出了孔夫子“沽之哉”的心声。孔子为了实现理想,用了十四年的时间周游列国,谋求“沽之”,可惜运气实在比不了后来的苏秦、张仪等人,落得个无功而返。《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回归故里的孔子“亦不求仕”“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约其文辞而指博”,直到晚年,他似乎才把一切都看透,不再想当官,根据鲁国的历史,作了《春秋》一书。司马迁赞叹“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失意时读一读老子、庄子;平时学一学孔子,这几个古人的活法很有代表性。不过在古代,似乎屈子才是文人最后的倔强和自尊。在司马迁笔下,屈子早年意气风发:“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作为楚国王室一族,他是楚怀王的左徒。博闻强识,对治理国家之道非常了解,善于辞令,对外交往来也很熟悉。因此他入朝能和楚王讨论国事,发布号令;对外能接待各国使节,应对各种外交事宜。楚怀王对他非常信任。

有王室的血缘、有卓越的学识、有超凡的能力,个性不免强了一些。至少在和同事相处时,很具个性。“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大意是说,与屈子同殿称臣,官职一样的上官大夫,想要争得宠信,嫉妒屈子的才能。楚怀王让屈子制定法令,他刚写完草稿,上官大夫见到后想拿来邀功,“屈平不与”。上官大夫因此说屈子的坏话:楚王让屈原制定法令,大家都知道。可是每当颁布法令后,屈原就四处炫耀“非我莫能为”。楚怀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自此疏远了屈原。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君主受了蒙蔽偏听偏信,屈平遭遇到不公,心中岂能平?把心中的牢骚写了出来,洋洋洒洒,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一部伟大的诗歌诞生了,《离骚》开古典浪漫主义文学之先河。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等名句,还有“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脩之故也。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大意是说,我手指着青天起誓,早知道正直忠言会惹祸,想忍却没有控制住,真没想到楚怀王这样反复!一个疾恶如仇、向往光明的艺术形象跃然于纸上。行文至此,司马迁忍不住也在传记中感慨:“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司马迁为屈子站台,他写的虽然是牢骚,但是语言简约,寓意深远。

在《史记》等典籍中记录了如下史实,一意孤行的楚怀王不顾屈子的劝阻,轻信秦国使臣张仪的诱惑、佞臣的蛊惑,从而导致四面楚歌,自己落得被秦国所困,客死他乡。楚怀王死了,顷襄王继位,当初极力怂恿怀王入秦的子兰做了令尹,上上下下都说是子兰的责任,屈子也不例外,多次流露不满。子兰将怨恨发泄到屈子身上,让上官大夫再进谗言,顷襄王把屈子放逐了。

楚国一败再败,屈子再也看不到国家的希望。他既没有学老子“见周之衰,乃遂去”,也没有学庄子“曳尾涂中”,更没有学孔子奔走于列国以求“沽之”。他在《惜往日》中反思因正直而遭人相害“心纯庬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叹息世道是非不辨“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无奈君王“虚惑误又以欺”;在《橘颂》表明要“独立不迁”“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在《怀沙》中流露出赴死的决心:“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世道混浊知音少,人心叵测最难猜。人生在世终有死,又何必再吝惜残生。告诉那些以死守志的先贤君子,屈子我将加入你们的行列中。每当念及此处,我都会想到文天祥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活着很重要,为什么而活着,更重要!

屈子留给后世文人的绝不仅仅是一篇篇的华美辞章,还有一位大诗人所特有的“独立不迁”人格、对家国的挚爱情怀以及浪漫主义精神。什么叫“诗言志”,“志”就是“识”,屈子的诗就是他的“识”。什么是“诗缘情”,什么是“情动于中而行于言”,屈原和他的作品就是答案。

司马迁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字句模仿相对容易,“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的铮铮骚韵能传承吗?有学者说,应该把《离骚》《九章》等作品还原为文学作品去解读,然而不懂屈子的为人,又怎能真正读懂他的作品?换言之,看不到楚辞中屈子人性的光辉,就不会理解他的人生选择,缺少“识”,没有“情”,又谈何续写不朽篇章。

读过《道德经》,会发现老子不信天,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读过《庄子》,会发现他与老子一脉相承,进一步宣扬“无为而尊者,天道也”;读过《论语》,会发现孔子喜欢说“天”,颜回死了,嚷嚷“天丧予!天丧予!”对子路发誓“天厌之!天厌之!”对王孙贾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屈子呢?屈子却是敢质问“天”者!《天问》一口气提出100多个问题,从天到地,由古至今,体制瑰奇,开篇就是:“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混沌初端,谁来言传?天地没有成形,怎样查勘?质问“天命反侧,何罚何佑?”“怀疑自遂古之初,直至百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鲁迅语)”被清代刘献廷推许为“千古万古至奇之作”。毫无疑问,敢于独立思考、能够独立思索者,大都会痛苦,诗人把忧国忧民的思虑和上下求索的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家常说,中国是诗的国度,在我看来,为其注入灵魂的正是屈子。历代文人志士,以不同的方式和文字,试图去延续、纪念屈子的诗魂。李白诗云:“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杜甫诗云:“若道土无英俊才,何得山有屈原宅”;苏轼诗云:“水滨击鼓何喧阗,相将扣水求屈原。屈原已死今千载,满船哀唱似当年”……关于屈子的生卒时间与死因,学术界至今仍存有争议。传说,屈子自沉于五月初五,有人说他的死因是“国无人莫我知兮”;也有人说是“莫足与为美政兮”。传说,屈子投江后有许多人去救他,可惜没有找到,又担心鱼虾会伤害其身,于是向水里投食粽子;传说,人们为了纪念屈子,将民俗赛龙舟也定在端午节这一天。

2000多年过去了,人们没有找到屈子,他到底在何处呢?若要问我,我会说:“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屈子。文人的脊梁在,屈子精神就会永恒!”诗曰:不见吟魂欲断魂,灵均何处命天阍。铮铮骚韵谁情在,一寸冰心念旧恩。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黄玮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雍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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