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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葛文耀:从万科、家化的股权之争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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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抒怡 2016-07-08 05:00
摘要:我意志力比较顽强。最困难的时候,那段时间非常累,躺下去就睡,但醒过来一身虚汗,20天我瘦了十几斤。但现在我已经释怀了。

对葛文耀的采访约在长乐路的一幢高档商务楼内。在这里,这位上海家化曾经的掌门人与一位投行界资深人士建立了个消费品投资基金,专门投资本土品牌。用葛文耀的话说:“还在继续为本土品牌崛起努力。”如今,距离他从上海家化离职已经快3年了。


最近,万科的股权大战还在上演“宫心计”,当“门口的野蛮人”成为热门词时,很多人又想起了葛文耀和上海家化。2012年改制之前的上海家化,是国资委绝对控股的纯国有企业,董事长葛文耀是政府任命的国资股东代表,也是企业的经营管理一把手,外界甚至将其称为“家化之父”。为了突破体制机制束缚,葛文耀力主企业改制,引入战略投资者。但当2011年11月平安成为家化新东家之后,非但没有出现你侬我侬的蜜月期,反而拉开了持续数年公司内斗的序幕。2013年9月葛文耀申请退休并获得董事会批准,大股东的胜利让葛文耀见识到了资本的力量。


“我每天醒过来都一身虚汗,20天瘦了十几斤。” 回想起那段煎熬的时光,葛文耀说,最困难的时候是2013年5月13日至6月6日的那20多天。2013年5月13日,家化被指责有小金库,紧接着5月20日,家化为吴江厂利益输送的新闻满天飞。当时家化400名员工的期权已收获十多亿元,按照证监会的规定,财务上有问题将会取消期权。“我觉得牵涉到员工利益而无法面对员工,因此很紧张。直到6月6日期权解禁,我就放心了。”葛文耀讲到这里时,忍不住拍了拍胸口。


与3年前相比,葛文耀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不变的是,如今的他依然活跃在他看好的时尚产业战线。在采访前,葛文耀递给记者两张名片,一张上写着资本合伙人,一张上写着上海国际时尚联合会会长。他说,年纪这么大还要继续做下去,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事业有意义,自己在家化认真做企业,学到了真本事,而且自己有学习能力,所以还要做些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离开家化“不是很圆满,有些梦想还没实现”。


王石和我不一样,王石是精神领袖,我是具体什么都管


上海观察:最近万科的股权纷争引发了很大的争议,很多人说看见现在的万科就想起了几年前的家化,您对“万宝之争”怎么看?


葛文耀:我在微博上发表了观点,谈到了好资本和坏资本。好资本对企业发展作用很大,马云就遇到了好资本,巴菲特也比较好,他说:“我最重视企业家个人,我投资就投企业家。”每次开会巴菲特都对企业家恭恭敬敬,所以他做的很好,升值很多。但有些基金一定要强调它的意志,因为它们的钱来得太容易,一个是资源型的,一个是需要政府许可的,容易官商勾结,赚钱就很容易。


中国还是太缺乏契约精神,这点我深有体会。有一次我和一个大学教授争论。他认为中国国企私有化就好了,我说哪有这么简单。中国国企是应该改革,但全盘私有化肯定是错的,行不通的。中国好多的私有企业都不是真正的市场化,所以中国的国企改革要区别对待。


上海观察:您怎么看“万宝之争”中宝能的举动?


葛文耀:看不惯。宝能做的最差的就是一看华润和自己站在一起,一下子要免掉所有董事、独立董事。这个做法实在太粗鲁了,平安当时都没有这么做。


当然资本力量肯定强,也没办法。这点我尊重资本意志,所以选择自己辞职离开家化。


上海观察:最近的股东大会上王石提到,如果郁亮带领着团队继续往前走,他可以另起炉灶,您觉得王石会走吗?


葛文耀:其实王石走对他个人来说挺好的,因为房地产行业没有以前好了。万科转型也挺难的,2000亿元销售,太大了。万科凭它的土地储备,我觉得它还能好两年。现在拿的地都太贵了,市场撑不住了,总有最后被套住的人。不过如果王石要走,希望王石经得起查。


上海观察:很多人觉得您和王石挺像的。


葛文耀:王石和我不一样,王石是精神领袖,我是具体什么都管,很多细节都是我来做,很多创意也是我在想。


上海观察:因为王石不负责具体管理,所以宝能说他游山玩水白拿5000万元。


葛文耀:只要公司搞得好就行了。那时候也有人说我总经理会都不参加,其实这是我在放权管理。没有必要样样事情都要我管,要发挥大家积极性,虽然我不管具体事情,但把握着家化的改进、发展方向。


如果做MBO,以后人家会评论:“怎么国家的家化变成葛文耀的了?”


上海观察:王石当初主动放弃了个人拥有的股权,据说在家化改制前,您也拒绝了家化的MBO计划(注:管理层收购,指公司的经理层利用借贷所融资本或股权交易收购本公司的一种行为)。如果当初选择了MBO,您应该不会离开家化,现在后悔吗?


葛文耀:当时那个MBO计划对我还挺优厚的,但我没有后悔,我也不要做老板。我如果要做老板,一开始就去民企了。如果做MBO,以后人家会评论:“怎么国家的家化变成葛文耀的了?”我要面子,再合法也不行。


上海观察:您预测一下,如果王石走了,万科会怎么样?


葛文耀:不管怎么样,从公司的发展角度来看,王石和他的管理团队应该留下,因为企业文化听上去虽然虚幻,但是在公司治理与发展上却是影响深远的。所谓企业文化,就是慢慢形成一个团队,比如万科,核心人物是王石和郁亮,然后是中层、基层,一层一层形成了一种共同的理念和工作方法,公司运作顺畅,就比较稳定。


企业文化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真的要花几年、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形成。那时候家化有这么一个文化:不搞纠纷、不搞人事矛盾,大家讲奉献精神,有愿景,看得到希望。每五年我会在家化讲一次公司发展对员工生活的改变,这样大家做事情内部摩擦比较小,对市场关注的比较多,改进比较快,也不会隐瞒错误,所以我离开前9年,家化的发展比较快。9年中家化销售增3.5倍,毛利增7倍,利润增25倍,熊市7年股票涨了65倍,成为唯一可与外资抗衡,财务指标优于外资的本土化妆品企业。


上海观察:这种企业文化和您个人很有关系吧。


葛文耀:当然和企业家有关系,但是也不完全是。我这个人比较有自知之明,领导支持我们,但我并没有胡作非为,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我跟员工们讲,领导支持我们,所以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把业务做好;任何时候家化不要出案子;任何时候不要让群众闹事情。


如果一茬茬换人,即使工资开得再高,也形成不了组织的战斗力。


平安那时候给我工资和股权我都没拿足。平安给我的工资是400万元,我只拿了320万元,他们给我120万股,我只拿了68万股。


上海观察:为什么要少拿钱和股权?


葛文耀:我自减股权一半,是为了让下面的员工多拿一些,那次400个员工都拿到了期权,其中100个赚了1000-2500万元,还有300个赚了200-600万元,好多80后都拿到期权,大家都换了房子。


上海观察:3年前您离开家化时,有很多传言。那时是您自己要走还是迫于无奈?


葛文耀:是我自己要走。我自己不走,他们是没办法叫我走的。因为平安占股28%,熊市七年家化的股票涨了65倍,基金和个人都支持我,都叫我不要走。但是我觉得没意思,不想帮他们打工了。


2013年9月17日,我以年龄和身体状况原因辞去上市公司董事长,之后上市公司董事会发布公告:“公司董事会接受葛文耀先生的申请,并对葛文耀先生担任董事长期间,勤勉尽责,为公司经营发展和公司董事会工作所做出的贡献,表示衷心感谢。”第二天,新民晚报刊登名为“葛文耀28年在家化成绩斐然”的报道。


当时我是想,我走了,其他人不要动,家化还能继续发展。当时我和平安总裁谈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讲的。当然里面还有一些内幕,以后再讲。

 

如果给您一个机会穿越到家化改制前,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改变结局


上海观察:您和王石有一点明显不同,王石很喜欢国资,表明态度说不欢迎民营企业,您却是一直在推动家化脱掉国资的外衣。


葛文耀:这句话王石说错了。我觉得这句话不是他的本心,是病急乱投医,不代表他的一贯想法。


上海观察:您为什么一定要让家化摆脱国资的控制,引入战略投资人?


葛文耀:很简单,我希望家化发展。那时候家化已经很顺利了,我只要花30%的精力就行了,但是我这个人野心太大。当时我希望改制后成立一些基金,以市场化的方式为国家为上海发展品牌,但没想到我找错了人。28年下来,我太自信了,我没有提防他们。


上海观察:您后悔当时的决定吗?


葛文耀:我是没什么后悔,我走不冤枉,资本是厉害,我没有和资本搞好关系,走就走了。时间会给出一个结论。


上海观察:如果给您一个机会穿越到家化改制前,您觉得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改变结局?


葛文耀:现在我懂了,国有企业改制,在现有情况下混合所有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要有三个附加条件,第一,国资不要做第一大股东,不按国资管理,这样就可以搞期权;第二,股东股权分散,避免有野心的资本一股独大,经营者经营得好,就不会下课,经营不好当然要下课;第三,我建议国资不要全部退出,可享受改制后发展的红利。

(葛文耀曾经力推的老牌双妹已被叫停)


手工的东西现在日欧不行了,一定会转移到中国来,中国传统技艺正在复兴


上海观察:靳羽西发微博说您现在气色越来越好了。离开家化之后您的生活怎么样?


葛文耀:我离开家化之后第一个来找我的是贝恩资本总经理,他说葛文耀是全中国第一个做品牌的,让我去他们基金工作。


世界上知名的咨询公司都请我作为他们专家,经常让我给投行、基金做咨询,讲解中国的消费品市场,收费很高,我都交税的。今年4月份我去香港,咨询公司给我两天安排了9场咨询,现在每个星期至少有一个企业来找我做咨询。除了做咨询,我还在大学里上课,2015年1月中共上海市委党校第五分校、上海行政学院第五分院聘我为客座教授,2015年4月上海财大商学院聘我为兼职教授。


其实,我现在还在时尚产业这条战线上工作,而且没有了家化改制之前的一些限制。我的一个主要工作是投资基金的合伙人。韩束是我们投的,当时三个基金一起投了3亿多元。我帮韩束做投后管理,去年韩束零售90亿元,超过家化。


另一个工作是做上海高定,这是一个中国本土时尚精品定制交易服务平台。奢侈品无非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用最好的材料,二是有精湛的手工,三是有设计和文化。手工的东西,现在日本和欧洲不行了,因为年轻人不愿意干,所以一定是会转移到中国来,中国传统技艺正在复兴。我想假如我继续做5-10年,差不多可以扶植10-20个品牌,那么从家化出来也就坏事变好事了。


上海观察:您今年68岁了,很多人在这个年纪早就退休在家了,您为什么还在工作?


葛文耀:一个是身体还可以,而且我有学习能力,我还能做事情。二是家化我做的不是很圆满,有些梦想还没实现,现在做的事情有意义。现在咨询讲课能赚四五十万元,总收入比在家化时多很多。但钱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做的事情要有意义。以前一个专门写人物传记的记者说要给我写传记,名字叫《打不倒的葛文耀》,我说再等等,等家化事情全部明朗之后。


现在谈起家化是什么感觉?“我意志力比较顽强。现在我已经释怀了”


上海观察:这些年您经历了很多挫折,是怎么一直“打不倒”的呢?


葛文耀:我经历过好几件事情。我念书很好,以前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中学时就入党了。1964年中国和法国建立外交关系,那时候全上海选拔了几个人留法,培养工程师,我们学校派了20几个人去参加选拔,就我一个选上了。后来没去成。再后来我在街道里面做,7毛钱一天,收过垃圾,也在团委里做过,什么都做。


1976年到上海火柴厂做钳工,1977年到日化机关。后来组织上派我去家化才给我了我机会,让我得到了锻炼。


上海观察:当时是怎么被调到上海家化的呢?


葛文耀:日化公司几个领导看我表现不错,提拔我做计划科第三副科长。


那时候提出干部年轻化、知识化,我正好从上海财大大专毕业,学了三年工业经济,就这样1985年我38岁就做了上海家化的厂长。那时候厂里才两个大专生,其他全部都是老三届、老工人,文化水平很低。去以前我没做过经济工作,没进过工厂,没搞过企业一天,就凭我的学习能力,家化一直发展到我离开。回头来看,当时轻工系统500个企业多数都死亡了,即使留下来的发展好的也不多。


上海观察:现在谈起家化是什么感觉?


葛文耀:我意志力比较顽强。最困难的时候,那段时间非常累,躺下去就睡,但醒过来一身虚汗,20天我瘦了十几斤。但现在我已经释怀了。

 

(编辑邮箱:shangguanfangt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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