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日记】凌晨四点的朋友圈：我无法公开谈论科比，武汉医生完成发热门诊“首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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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作者：吴山河 2020-02-01 09:24

摘要：人们纷纷在瘟神肆虐的大年初五，虔诚迎接财神的降临。

一

凌晨四点，我再次从睡梦中醒来。

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只有一小片可分辨的白色被窗帘过滤，反复提醒我那是扇窗户，让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可以辨认方向。

在偏隅鄂东南幕阜山脉的小乡村里，黎明前有着非同往日的静谧。听不见村口大喇叭里传出的广场舞音乐、卖豆腐老妪的吆喝、早起老农民的咳嗽，以及白天不停的狗吠……我把所有的推送通知都关了，手机此刻也是安静的。只有鸟儿偶发的一声鸣叫，打破死寂。

整座村子都在沉睡。

这些天，人们宁愿早早入睡，也不愿意早早醒来。

从大年二十九省会武汉传出封城后，村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了。返乡的年轻人刷手机通过社交媒体迅速获知了一切，并严肃地把消息告诉那些不会上网的留守老人和孩子们。

戴着口罩的弟弟在菜园里锄地。吴山河摄

村民们开始自觉在家隔离，闭门不出，连说话都压低了嗓门。祭祖、出行、拜年、舞龙舞狮、划旱船等所有传统农历新年活动今年都不再举行。很多仪式自儿时记事起就有了，在老人们的讲述中甚至可以追溯一两百年。曾经这些活动都是自发的，今年也自动取消了。仿佛大家早已达成了默契。

我的睡意被寒冷驱赶。连日的阴雨过后，气温速降，夜里低至零下。村里没有暖气，没有热炕，没有其他取暖设备，每个人晚上裹得严严实实，连手机都要在搁在被窝里看，不断呵出的热气让屏幕时而变得模糊，要你不断用手去擦拭。

比气温更冷的是冷却的年味。隔离仍在继续。人们相互避免说话，能戴口罩的一定戴口罩，尽可能离彼此远一点，站在飞沫无法到达的安全距离。

二

凌晨四点，是许多人心神领会的“老哏”。一个令人心碎的时刻。

两天前，也是在差不多同样这个时间，仿佛冥冥中有种预感，我突然醒来，习惯性摸到手机，朋友圈有人在转发外媒报道科比罹难的消息。我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忍不住的发抖，也许是天冷的缘故。我赶忙快速浏览各大新闻网站与社交媒体，希望有人出来辟谣这不是真的。可再多的求证也于事无补，事实终究难以改变。

就在那一刻，却有一种莫名的“理性”突如其来，战胜了我脆弱的情感。大疫当前，千万中国人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许多同胞失去生命，无数人正在全力抗争，我不知道自己为一个异国偶像落泪，在朋友圈发文悼念他，这一切是否值得？

有人说，所有的偶像崇拜，是因为你离他还不够近。

而现实离你足够近，正在你身边悄然发生，近到与你的每一次呼吸息息相关。理智反复提醒我，在现实面前，偶像的包袱可不可以先放一边。

有朋友发微信过来安慰我。她说，她老公也是一枚资深球迷，但从未说过自己喜欢科比，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躲在被窝里哭了三次。我回了她一个哭泣的表情。

妹妹也试图安慰我。她说她是二十多年前通过我房间里贴满一整面墙的海报，认识了这个人。

可现在不是缅怀青春的时间。

缅怀青春也绝不是科比带给球迷的全部意义。外媒报道说，从找到的遗骸能看出，当那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即将坠落的前一刻，科比试图举起女儿GIGI将她推出窗外。而科比曾多次公开表示，坚决不与妻子瓦妮莎同坐一架直升机。这一次，瓦妮莎并不在飞机上。

一语成谶。生命无常。这对我意味着更多。

是的，我甚至无法做到公开谈论科比。

三

有人说，生死一课，迟早是上的。

疫情牵动着每个人的心。不断攀升的数字让人诚惶诚恐，叔叔开始用白酒谣言为自己喝酒佐证，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喝白酒并不能防止肺炎。也许他只是想暂时自我麻痹一下罢了：“谣言又怎样，喝吧，不胜人生一场醉。”

在一线工作的舅舅暂时卸下了心中的负担。连续多日的早出晚归和超负荷工作，把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逼到了极限。因为每天都接触疑似病例，身体一些症状甚至让他心生疑虑，是不是自己也染上了这病？舅妈说，这些天来，你舅舅每天下班很晚才回家，为了做好防备，到家就直接把自己隔离在楼上，只让我送饭菜到门口台阶，你表弟表妹都送到别人家暂住。所幸昨天经过医院检查，身体一切无虞。只是普通的症状而已。等新的一天醒来，他又要奔赴一线。

母亲的眩晕症还未见好转，每天卧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端饭倒水，喂药捶背，希望能缓解症状。这是村庄被封后唯一的“好处”，让我二十多年来有足够的时间能陪伴在母亲身边。

凌晨四点，我无法入睡。刷了一遍朋友圈，看到在武汉医院工作的表妹终于还是到了最前线，此前她一直在医院病房值守，昨天正式去了发热门诊。

忙碌一天的她，在凌晨0点46分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她这样写道：“门诊首秀竟然是这样开场，全副武装直接出发热门诊，系统都不会，自我摸索，病人的喊叫声，自己内心着急焦虑，无奈，委屈的想哭，连求援的都没有，二线已下班，隔壁哥们跟我一样不会，但是还好病人没有吵架的，最后有条不紊的坚持住了，后背已湿透，双手已泡的发白，此刻正走在空洞的大街上，只希望一切赶紧结束。”除了点赞，我只能说一声保重。

窗外开始有些亮光了。我拉开窗帘，依稀可见白霜像下过雪一样覆盖大地，层林尽染，乳白色的大雾弥漫，笼罩整个村庄。父亲随口说道，霜降雾后，必是晴天。

天蒙蒙亮，一阵阵急促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惊起后山老树上打盹的群鸟。人们纷纷在瘟神肆虐的大年初五，虔诚迎接财神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