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姨今年五十七岁，上海人。最典型上海阿姨的样子，人长得小巧，五官搭配恰到好处，头发简明扼要地烫卷染棕。虽然略疏于保养，但嘴角眉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丰韵。

 她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呢？她什么都做。“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认识的人都要问她。“我觉得好玩就去学呀，学着学着也就会了。”

 孙阿姨最引以为傲的技能包括：裁剪衣服、拉羊绒衫、和今天讲起来很应景的包粽子。这些虽然都是她的同龄妇女们多少都能拿起来的事，但不知怎地，孙阿姨做起来，就是比别人称手、漂亮。

 就比如说包粽子。孙阿姨的粽子是不用细绳扎的，粽子包到最后，粽叶的尖头用粽针牵引着穿过粽身，轻轻巧巧就好了。顺便提一句，粽针也是她自己用粗的竹针慢慢磨出来的。简直是前社会分工时代的范本。

 粽子的内馅也讲究极了。江米要挑最软糯的，咸蛋黄要油亮起沙的，猪肉必须是梅肉，部位差一点点都不用的。腌肉酱油的配方，十几年来只依着现在对健康的要求，去了味精，其它都是最开始就定下来的味道。自然，买馅的摊位也是固定的。今年卖咸蛋黄的人说要动迁了，孙阿姨着急，邻居推荐了附近的另一家，说是熟咸蛋油重。结果孙阿姨一句话就问出了底细：“生咸蛋是一样做法吗？”“不，不一样的。”卖蛋人也算老实。“那不要了。”孙阿姨决定，明年包粽子，原先那家搬到哪里，就去哪里。

每年端午前，孙阿姨和隔壁的老姊妹董阿姨就忙起来了。她们的友谊可以追溯到孙阿姨刚刚嫁进这条弄堂、大家还是小姊妹的时候。董阿姨比孙阿姨大两岁，也要生得高大健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手比我大这么多，包粽子却拿不好，结果都是我包。”表扬了自己，孙阿姨有点不好意思。两个人分工，力气大的董阿姨洗粽叶切肉剥蛋黄，手巧的孙阿姨做最有技术含量的环节：配料和包。从知识产权的角度来讲，这个粽子总归应该贴孙阿姨牌。

两人在弄堂里一摆开架势，左邻右舍的馋虫都被勾引出来了，光是弄堂里的人情粽，就要包掉一百来个。某位邻居爷叔组建了新家庭，老婆带过来的女儿吃了孙阿姨的粽子，竟然连自己吃了好几年的婆婆牌爱心粽都顾不上了，决定以后都吃新晋继父拿回家的蛋黄肉粽。这大概也算善缘一桩？

听起来让人略感挫折的是，孙阿姨的老公和儿子都不喜欢吃糯米食物，每年吃粽子，也就是应个景。想来早早下岗、一心扑在家庭上的孙阿姨，碰到这种情况总要气馁的。不过她竟然丝毫不为所动，每年定时定量出品粽子。“那我自己喜欢吃呀，多包点送人开心呀！”也有人建议她干脆做粽子生意，但她拒绝的更干脆：不做！

 孙阿姨的这门手艺，既不是家传，也不是培训班上来的。她喜欢吃粽子，十几岁的时候她家里包粽子，没一个人会，母亲草草用纱布裹紧糯米，蒸熟就算是白米粽了。那时候还是孙妹妹的孙阿姨，跟着同学卖早点的母亲学——又没人真的教，站在一边看啊看，福灵心至，也就看会了。

孙阿姨当工程师的儿子喜欢归纳总结，他的一项重要结论就是，自己的工程师基因全部继承于母亲。孙阿姨看啥会啥，学啥像啥，动手能力强到不可思议。

二十年前在搪瓷厂，孙阿姨无论去哪个车间都是手脚最快的一个。那时工厂不是记件制，孙阿姨两三个小时做完一天的活，余下来时间，要么给小姊妹裁衣服，要么就回家抱儿子。每年考核孙阿姨都排在第一第二，领导要她当小组长，她摇摇头：不当！

但搪瓷厂这样的单位，赶上了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潮。孙阿姨下岗以后，没有再出去工作，而是加倍地捣鼓起了她生活中这许许多多重要的小事。一家人的线衫羊绒衫都是自己拉的，样子堪比品牌商品；家里的菜先是越做越好吃，后来又应儿子要求越做越健康；哦当然，还有粽子。

对于自己的人生，孙阿姨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似乎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来了。但作为她媳妇的我却觉得，虽然孙阿姨没有读过很多书，也没有行过很多路，但她的心却是自由的，嗯，比我们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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