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建一个公园，少建一所医院”，说的是公园与健康的关系。这也是扬州近几年的一句流行语。

去年，扬州有一组有趣的数据，2015年以来，扬州棋牌室减少30%，常年体育锻炼人口比例达38.2％，医保经费有了节余。

扬州荷花池公园，是扬州市内较早对公众免费开放的公园。近年因拍鸟而得名“鸟叔”的扬州人蒋永庆，上世纪70年代住在扬州老城区，却经常到这里游泳，那时，中间的小岛上满是芦苇。如今他已经在一路之隔的小区内住了近20年，即使隆冬时节，在荷花池公园依旧可以清晰地听到鸟鸣。

在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薛平的印象中，以前扬州的公园并不太多，而且很多需要买票进入。后来，市民可以优惠进入，但是毕竟还是收费的。当地政府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将一些公园免费对公众开放，荷花池公园便是其中代表。而在此之前的2000年前后，荷花池公园门票一张5元钱。多年来，免费并没有让荷花池公园“疏于管理”，而是正被打造得更好，这是扬州人对于公园的“讲究”，因此市民来荷花池公园的越来越多。

在长三角，正在大力打造公园的城市不在少数。比如江苏南京，坚持向街角巷尾，甚至垃圾堆场等地争取空间，市民家门口正冒出一个个“口袋公园”。步行5分钟，可达一处游园；步行10分钟，可达一处社区公园；步行30分钟，可达一处综合公园；车行30分钟，可达一处郊野公园……这些正被写入尚在编制中的《南京市公园布局规划（2017-2035年）》；而在浙江杭州，将在2021年实现七成以上区域实现5分钟可达绿道网，打造“300米见绿、500米见园”的公园城市；浙江台州也正将大量社区公园、路边带状公园与市政公园、郊野公园、森林公园等连成一体。

不过，扬州起步早，速度快。2015年，“让生态成为市民的永续福利”，被写入扬州市政府工作报告。2017年12月1日，扬州民生领域的第一部地方性法规——《扬州市公园条例》正式实施，这也是江苏省首部关于公园的立法。截至去年，扬州已建成体育休闲公园、社区公园等开放式公园，加上正规划建设的公园，已相当于10个瘦西湖核心景区的面积。

一种说法是，如果说园林曾是古城扬州的标志，公园则是现代扬州的标配。

绿头野鸭竞朝晖。蒋永庆 摄

人和鸟都在用脚投票

“鸟是生态的风向标。”蒋永庆斩钉截铁地告诉记者。

2017年的清明节，早上5点半钟左右，他站上瘦西湖西边的制高点——熙春台，调整好机器，准备拍霞光透过五亭桥中心桥孔的“大片”，但此次与以往拍摄有所不同，当天在太阳升起前，他发现有绿头野鸭在天上盘旋；6点出头，一轮红日缓缓从五亭桥下冉冉升起，刹那间霞光透过桥孔，顿时有一种浮光跃金的感觉，这时蒋永庆仍丝毫不敢怠慢，一直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周围。一瞬间，四只野鸭进入了蒋永庆眼睛的余光范围内，转瞬间进入镜头，他手上动作异常迅速，随着一秒钟12张的连拍完成，一张野鸭飞翔在旭日与五亭桥间勃勃生机的照片便诞生了。

提及此次经历，他依然激动。跟记者说话间，他便站上了荷花池公园凉亭的石凳上，演示起当时紧握相机的状态。“由于自己是拍鸟的，对野鸭等动物比较敏感。”他透露，能够拍到这样的图，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早在2010年前后，就有野鸭来到瘦西湖，后来小野鸭开始在瘦西湖诞生，这也就意味着，“它们不走了”。

2015年，他还在瘦西湖附近发现了“一家五口”的黄鹂，之前好多年未在瘦西湖未拍到过。以至瘦西湖徐园内的“听鹂馆”，不仅听不到黄鹂啼叫，也无人看到真正的黄鹂，只得长期挂着一幅黄鹂画来“充数”，而蒋永庆的照片则弥补了这一缺憾。

江淮生态走廊晚霞如画。 受访者供图

为何说鸟是生态的风向标？“鸟需要食物、水和领地。”蒋永庆解释，有些鸟以捕鱼为生，因此要求鱼生存的水质较好，而领地便是它们中的多数安在树上的巢，这便要求植被覆盖情况较好。

在扬州采访，不少人提到位于扬州古运河畔的三湾公园。三湾地区原本是一片荒滩，周围遍布化工厂、养殖场等，环境脏乱。2014年，扬州将生态环境整治与运河文化挖掘展示结合，将其改造为湿地公园，如今已成为扬州南部“绿肺”。将边角、空旷地及垃圾处理厂等修复、开发，实现“变废为宝”，这正是扬州建设公园用地来源之一。除三湾公园，“花都汇”生态公园原本是垃圾填埋场，而东南片区的七里河公园则由工业地块改造而来。

熟悉扬州公园建设的老法师告诉记者，除了“变废为宝”，把黄金地段拿出来做公园，扬州也“舍得”，宋夹城体育休闲公园是其中代表。2014年4月，宋夹城体育休闲公园建成开放，取消了原本50元的入园门票，免费向市民和游客开放。该公园不仅保护了原有遗址，还嵌入了标准化环型健身步道、自行车道，以及各类球类场馆、儿童游乐场等各类体育设施。这里随即成为周边人气最旺的区域，有时甚至造成交通拥堵，开放当年接待市民和游客400多万人次。公园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经常所有的场地都是满的”，9点要关门的场地，有时要10点才能真正关上。

扬州市民老徐每天都从位于扬州老城北门附近的家中到这里散步，“雷打不动、风雨无阻，每次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内，从家出发到回到家全程大约12000步”。而在该公园建成之前，他则会到扬州较早的风光带漕河沿线约1.5公里的步道，走上1到2个来回，“在不少扬州人看来，河边的风光带就是长条状的公园”。家住扬州城西的高辉，则每周末带着已升入六年级的儿子，到公园的足球场地参加训练。不仅孩子收获乐趣，高辉有时也会跑跑步或者打一场羽毛球。

小朋友们正在宋夹城的足球场地内训练。受访者供图

记者在体育公园观察发现，不少人从下午四五点钟开始，由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拍打着篮球或背着羽毛球装备包径直走向了公园内的篮球场、羽毛球馆等，也有人轻装上阵，直接从公园南门前踏上环绕整个公园的约3.2公里的健身步道。这里分布有不少自动贩卖机，西门外还有一个24小时自助图书馆，扬州老话“堂前无字画，不是旧人家”，公园内还有书香。

宋夹城体育休闲公园外的24小时自主图书馆。 受访者提图

有扬州人笑言，如今扬州公园多了，反而是瘦西湖则受到了“冷落”。

化民怨为民愿的“妙笔”

“现代公园就是对扬州古典园林的传承与延续。”蒋永庆告诉记者。在扬州，有着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薛平也认为，现在扬州建造公园，与历史上扬州园林有着不小的关系。

在扬州许多公园中，可以看到不少扬州园林的影子，包括意象的打造、文化内涵的凸显、绿植的搭配，乃至亭台楼阁、楹联、牌匾等扬州古典园林元素。因此，“扬州人不仅对美食讲究，对待公园也很讲究。”薛平说。

比如宋夹城体育休闲公园，还有一个名字叫“宋夹城考古遗址公园”，文化内涵不言而喻。如今雄伟的古城墙样式的大门，不仅融汇古今，还与门前的“护城河”一道，让市民感受到“绿杨城郭”。采访中听来一句话：“扬州的瘦西湖，我们的宋夹城。”据薛平观察，这是扬州城市建设中的大手笔，更是“妙笔”。不少人不惜驱车前来，也只为了在这转转。

宋夹城公园。 受访者供图

“妙笔”背后，也有从“民怨”到“民愿”的曲折走笔。2012年底，“老体育场”（即原扬州市体育中心体育场）动议拆迁。消息一出，批评声不断。一座投用了近30年的老体育场，大型活动期间拥堵不堪，还扰民，为何大家不肯它拆？走访后得知，人们担心的是那几百米跑道、草坪和空地。不久，扬州市委、市政府决定，在拆除老体育场后，将北面不远处的宋夹城考古遗址公园加入体育休闲功能，对全体市民免费开放。

这一区域也是位于瘦西湖畔的黄金地块，距离扬州市中心地标——文昌阁、四望亭直线距离不过一两公里，原本打算用于商业开发。光是前期拆迁就投入10多亿元，拿来做公园还要投入近3亿元，有人算了一笔账，这1000多亩土地价值不菲，一来一去在经济上相差数十亿元。老徐在老城北门住了20多年，他记得，以前这里有一个农业生产队，后来被迁走了，也曾有传言说这里可能要建别墅群，但最终还是决定打造成公园，不少人拍手称赞。

扬州打造的公园体系中，小型的“口袋公园”必不可少。记者在扬州实地走访，就看到了颇有特色的“口袋公园”，地上是彩绘的锦鲤，很是逼真，墙上则是铝制的一块块浮雕，浮雕内容主要元素是鸟与莲。说来也巧，浮雕就是以蒋永庆的照片为蓝本的，墙上与地上组成了一幅荷塘中飞鸟和锦鲤共生的图景。

在扬州有句话：“北有瘦西湖，南有古三湾”。“三湾抵一坝”形成的三湾何以与瘦西湖相提并论？因为其饱含的运河文化，扬州是在文化基础上做公园，在三湾公园内，看到以运河上水文化为主题的“波浪起伏”的凌波桥，以及桥体以中国红为基色，将非遗扬州剪纸融入桥梁建筑的剪影桥等。

三湾美景。受访者供图

记者多次赴扬州采访，很多人都提起扬州的小巷，背后是温馨的、值得回味的熟人社会。如今，当家门口建起了一个个公共空间，也让扬州市民得重新找回属于这个时代、属于自己的“小巷”。

生态、经济与人之间的“共生”

瘦西湖和近年修整出的历史风貌景观带唐子城护城河，是最近蒋永庆常去的两个地方，“一周总要去上两三天，因为这里的鸟比较多”。更让他高兴的是，在这里还有鸟类“新发现”。他不仅在瘦西湖发现了红尾鸫，还在唐子城护城河发现了黑尾塍鹬，“有好几十只，非常壮观”，这种鸟此前在扬州市区很少见。

即使不拍鸟，蒋永庆出门也会背着重达十几斤的摄影器材，生怕错过任何一次为鸟拍照的机会，“惊喜总在不经意间”。是近年来，在他镜头中，就有近10种在扬州被首次记录的鸟种。

最近，蒋永庆还发现，瘦西湖鹭岛上的白鹭没有了往日的“盛况”。他不着急，因为他在扬州其他地方看到了不少白鹭，说明别处生态环境正变得越来越好，“没必要挤在一起了”。

以前，扬州园林闻名天下，“瘦大个”（即瘦西湖、大明寺、个园）是其中代表，现在一座座大小各异的公园在市民家门口拔地而起，这些大、中、小交叉覆盖的公园又是更大维度内的一个“景观”，它们共同组成了扬州这座“公园城市”。

宋夹城外的“护城河”内游船驶过。 受访者供图

也有质疑声：“为什么还要建造那么多公园？”还有人说，建设公园是不是为了发展房地产？而在老徐看来，一下子建那么多公园，于市民而言固然是利好，但是否进入了过饱和状态？不过，亚马逊等大型跨国公司总部所在地的美国西雅图，可能是扬州借鉴、努力的方向之一。两者都属于中等城市，区位优势相对弱，但都有着良好的生态环境。

现在，扬州公园城市建设也开始迎来“收获期”。今年4月18日，2019年扬州“烟花三月”国际经贸旅游节开幕式上，55个重大项目集中签约，总投资达658亿元。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重大项目中，直接与公园相关的科创类项目出现爆发式增长。“开门见绿的自然环境、以人为本的发展环境”，正成为不少企业落户的重要原因。

薛平认为，企业进入扬州，不应当只从产业角度看，更应该看到这其中的人。对不少人而言，选择一座城市，会考虑“这座城市能为自己带来什么”，这才是一个城市的核心吸引力。“如果来的不仅是一位人才，而是一个家庭，那对扬州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薛平说。未来，是否会有人会因“爱上一座公园，而爱上一座城”，这是薛平的期待，也是扬州这座城的期待。据了解，截至2018年，扬州市不仅获得全国文明城市荣誉称号三连冠，也连续三年实现人才净流入。

谈及期待，蒋永庆也有。在唐子城护城河，此前他曾拍到了罕见的一只牛背上栖息着三只牛背鹭，一般情况下只会停留两只，这种场景至今仍让他回味，也让他对生态、经济与人之间的“共生”充满期待。

牛背三鹭。 蒋永庆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