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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作者 | 身陷“气候赌场”,人类如何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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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一 2019-12-20 22:23
摘要:这也是我很高兴它被翻译成中文的原因,给十几亿说中文的人一个机会去讨论它、阅读它、理解它。它不仅仅是一本书,而是讨论这个话题的一个工具和一个契机。

今年以来,自然灾害和极端天气频繁袭击全球,污染问题和气候变化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健康、生活和自然系统。在刚刚结束的 2019 年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这样的观点反复得到印证。 

对此,2018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耶鲁大学经济学教授威廉·诺德豪斯发出警告:我们已经进入了“气候赌场”,正在摇动着全球变暖的骰子。但他同时指出,虽然形势令人担忧,但仍然有时间可以抽身而出。 

通过与《气候赌场》作者威廉·诺德豪斯、《气候赌场》译者梁小民的对谈,记者以期从经济学的视角解读气候问题,为人类赢得这场“赌局”多几分把握。


「气候vs赌博 」


电影《后天》剧照

上书房:书的题目是“气候赌场”,为何把气候比喻为赌场? 

威廉·诺德豪斯:人类的经济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需要和地球的生态系统进行博弈的阶段。到底是经济的增长速度快,还是地球的毁灭速度快,没有人知道,就像是场危险的赌博。

工业革命以来,人口激增,以碳为基础的化石燃料被大量使用, 导致大气中二氧化碳含量越来越高。但是人们没有重视这个问题,而这些温室气体最终会使全人类的利益受损。 

值得庆幸的是, 我们刚刚进入气候赌场, 还有时间全面改变局面并走出来。本书讲的就是我们是如何走进这个赌场的,在这个赌场上掷骰子有什么危险,以及应该如何走出这个赌场。 

梁小民:气候之所以像个赌场,和它看似离我们有些遥远有关系。我们现在经常提到雾霾,是因为大家都能感觉得到,所以政府治理起来很积极,但对于全球变暖,人们目前还没有这种迫切感。 然而,如果人们不去管气候变暖的问题, 一旦温度上升到临界点,再想治理,就来不及了,这场赌局必输无疑。气候变暖有可能引起 不可预期的、突发的、灾难性的后果。 

上书房:气候变暖的临界点是什么? 

威廉·诺德豪斯: 这些临界点包含了当地球系统跨过门槛时,出现突发或不可逆的变化的过程,其中许多影响会在大规模的范围内起作用,以至于人类现有的技术无法有效地控制它们。四个重要的全球临界点是大量冰盖(如格陵兰)的迅速融化,类似墨西哥湾暖流(湾流)这样的海洋环流的大规模变化,全球变暖引起进一步变暖过程的反馈效应,以及长期的变暖加剧。这些临界点特别危险,因为一旦触发就不容易扭转了。 

上书房: 一些灾难电影,像《后天》 《2012》《海平面上升》等,就是人们对环境临 界点被突破之后的猜想。 梁小民:电影《后天》讲的是由于洋流改 变,引发全球温度骤然变冷的故事。《海平面上升》 则讲述了格陵兰岛和南极洲的冰盖融化, 海平面急速上升。 海平面上升,一些沿海的国家和地区,如荷兰、孟加拉国,甚至上海,会首先受到威胁。 除了城市和经济, 当地文化和历史遗迹更会 受到直接的冲击甚至因此而消失。 一些野生动植物种,会在经历海平面上升后灭绝,其中最主要影响的是海洋生物。 二氧化碳进入海洋后会形成一种酸,对珊瑚礁、软体动物等海洋生物造成致命的危害, 给海洋生态带来破坏力。 

「经济学vs气候学

上书房:全球变暖从表面上看是一个气候问题,但其实背后是一个经济问题? 

威廉·诺德豪斯:是的。很多人会问,为什 么要读一本由经济学家写的关于全球变暖的书?这不是一个自然科学问题吗? 的确,理解为什么出现气候变化,以及这种变化的速度与地区分布,需要自然科学知识。但全球变暖是以人类的活动为开始和结束的。而且,为了设计减缓或阻止气候变化的措施,不仅要求人们了解物理学,还要理解经济学和政治学。要把经济增长的趋势向绿色、低碳转变,才是减缓全球变暖的最有效方式。 

梁小民: 气候问题起源于人类经济增长, 所以是一个经济问题。如果要改变局面,也只能用经济手段。 我们提倡爱护环境, 其实做起来很难,但有一种方法很好用,就是提价。举个例子,伦敦市内交通曾经非常拥堵, 为了缓解交通压力, 伦敦市政府开始收拥堵费,比如开车进市区就要交5英镑, 如果交5英镑人们觉得无所谓, 还是堵,那就交10英镑,直到提价到你肯定不开了,因为太贵了。价格能解决交通问题,肯定也能解决气候的问题。所以, 威廉·诺德豪斯从经济学角度来讲这个问题比从自然科学角度分析,更有现实意义。 

上书房:气候经济学在经济学各分支中并不起眼,威廉·诺德豪斯教授为什么会聚焦于此呢? 

威廉·诺德豪斯: 我之前的研究方向是环境经济学,比较有影响力的是我提出的一个概念,叫作“净经济福利”。因为很多对GDP(国内生产总值)有贡献的产值对老百姓的生活并没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 而且GDP的某些增长还会不利于人们的生活。所以,应该对GDP的指标进行调整。例如,环境污染的成本应该被减去;另外还有一些应该加上,比如老百姓在家里的休闲活动,虽然没有带来经济数字的直观增长,但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享受。 后来,我又发现,在环境经济学中,气候经济学虽然更加小众,但更有必要。全球变暖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个重大的问题,应该与暴力冲突和经济萧条同等视之。 

梁小民:中国也提出要做一个“绿色GDP” 的统计,“净经济福利”正是这一理念的来源。 威廉·诺德豪斯在国内外都是大名人。在国外, 他在气候变暖的研究中属于顶级专家 之列,早已引起广泛关注。

在国内,不少人读 过他与萨缪尔森合著的《经济学》教科书。去年,他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就更为人们熟知了。2018 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两位经济学家。 一位是内生经济理论的创立者保罗·罗默,另一位就是威廉·诺德豪斯。他们讲的是同一个问题:经济增长。不过讲的是同一问题的不同方面。 罗默讲经济如何增长。威廉·诺德豪斯则讲经济增长带来的副作用。我们要实现全世界人民福祉的增加, 不增长不行;但只顾增长,不管副作用也不行,何况环境变化、气候灾难不断,也难以有福祉增加。 他们两人成果的结合才是对经济增长的全面理解,才是人类社会的正道。我想,诺奖同时授予这两个人是有深刻含意的。 也只有从这个角度我们才能更深刻地了解威廉·诺德豪斯贡献的意义所在。 

「中国vs全球」

上书房:威廉·诺德豪斯教授很重视《气候赌场》在中国的出版,还曾强调一定要将这 本书翻译成中文,对于中国读者而言,了解气候问题为何如此重要? 

威廉·诺德豪斯: 气候问题本质上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所有的国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做出了贡献,同时也被不同程度、不同方式地影响着。就气候变化的来源而言,中国和美国是最重要的两个国家, 需要携手成为这一阵营的核心,共同采取行动,采取措施减缓气候变化。

对于这个问题,本书有一章有个简短的探讨,而且自出版以来我也一直在做一个研究,主题叫“气候俱乐部”, 是一个关于如何发展国际协议模式的想法,需要中国和美国来启动这项协议并使其有效,如果中美不这样做,它将不可能奏效。这也是我很高兴它被翻译成中文的原因,给十几亿说中文的人一个机会去讨论它、阅读它、理解它。它不仅仅是一本书,而是讨论这个话题的一个工具和一个契机。

梁小民:控制全球变暖不是一件单个国家努力就能完成的事,必须各国协同,但这无疑难上加难。 因为各国难免都把本国利益摆在首位,只关心自己国内的福利, 很少真正关心别国的事。 所以, 谁都想要别国采取措施来控制碳的排放, 都不愿意自己花钱让全世界受益。 

上世纪90年代,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参加国三次会议制定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京都议定书》。 但迄今为止,其中涉及的世界范围内的污染只控制了20%, 美国最近更是干脆退出了这份协议。 所以, 这个时候, 威廉·诺德豪斯的呼吁十分重要。 

上书房:有关全球变暖的讨论向来层出不穷。乐观主义者宣称,在过去百年来,全球温度只上升了1%,对人类没有造成负面影响。而悲观主义者认为,全球变暖将是人类社会50万年来面临的最大危机。两位是乐观还是悲观的? 

威廉·诺德豪斯:如今,全球变暖这个遥不可及又抽象的理论, 开始变得与每个人的生活、健康乃至生存密切相关。我觉得,它让我们看到了 人类社会还是有希望的,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我还是比较乐观的。 

梁小民:其实,我在翻译的过程中,感到威廉·诺德豪斯并不乐观,我也不乐观。有人说,经济增长已成为现代宗教。人心贪婪,又有高科技相助,后果很可怕。如此,人类与自然这对关系似乎注定崩塌。我看过一本书,叫作《假如海洋空荡荡》,人们很早就想把海洋里的资源打捞一空了, 如今高科技开始帮助人们实现这样的想法,如此 海洋资源就可能真要枯竭了。我一直认为,人类会因为自己的贪婪而灭亡。 

「一个人vs每个人」

上书房:《气候赌场》不讲专业术语,不用数学模型,只用通俗的文字介绍一些并不艰深的道理。威廉·诺德豪斯教授,您是为了吸引怎样的读者?

威廉·诺德豪斯: 对本书感兴趣的将是那些想了解与全球变暖相关的自然科学和经济学的读者。如果你已经相信,全球变暖仅仅是那些想对我们的生活进行微观管理的人士发起的一场巨大的左翼阴谋,那么,我也不可能改变你的观点。反之,如果你已经得出结论,世界已经迈向气 候的末日大决战了,你可以由于这本书低估了气 候威胁的严重性而不用管它。 但大多数人的观点是在这两者之间。他们在不同的争论之间摇摆、观望,如同在观察法庭上律师之间的争论。本书所做的正是两方意见都倾听, 尽可能地以公正而不偏不倚的态度分析评 论,并提出自然科学和经济学必须提供的最好观点。 这样的问题是“一种个人的展望”,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从不同的、自身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事实,把不同的观察结合起来,就可以获得自己的更为完整的理解。 

上书房: 威廉·诺德豪斯教授提到您希望这本书是一个可持续对话的开端,如果有一两个可以从书中了解到并进行讨论的话题,您觉得会是什么? 

威廉·诺德豪斯: 本书的目的是展望全球变暖问题,以便公众可以理解,并形成对它的判断。 我自始至终讨论这个问题—— —从个人能源使用引起的变暖开始,到社会采取的减缓变暖的举措结束。 第一是对政策的理解。如果政府针对气候问题颁布了某些政策,这样的政策是复杂的,代价是高昂的,是需要公众的努力和理解的。如果人们不了解基础知识, 不了解气候变化的后果,那么这些政策也将无疾而终。第二是经济学给气候 这个话题带来了什么,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有趣且陌生的。我们需要给碳排放定价,这样当人们在燃烧化石燃料、将二氧化碳和其他温室气体排放 到大气中时,其成本就会体现在商品的价格和服 务上。现在排放的价格是零,所以人们不会关注, 但如果价格上涨,就会有企业开始关注开发新项目、有大学开始关注研究新学科、消费者开始关注如何减少使用能源。第三,在未来,我们需要在 经营方式上有非常大的改变,这意味着我们所使用的技术,包括发电技术、汽车驱动技术和家庭 供暖技术都要有所变化。因此,这三点是我们需要探讨的关键问题。 

梁小民: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我们每个人都是有意无意的罪人。我们开车、加油、冷却、用电等, 都在加快气候变暖。 当然并不是我们应该什么都不干了,而是要有节约能源的意识,开节油的车, 不要贪图过暖或过冷,不要让电灯长明,这样我们 就“赎罪”了。保护环境,应对气候变暖,从我们做起。 当这句话不再是口号, 而变成你自觉的行动 时,这本书你就读懂了,也没有白读。 


《气候赌场》 
[美]威廉·诺德豪斯 著 
梁小民 译 
东方出版中心



栏目主编:顾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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