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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陌生人同吃同住“抱团养老”你肯吗?杭州一群老人已在一起两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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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朱凌君 2019-12-04 07:29
摘要:生活总在继续。

10月9日晚7点多,天已黑。和往常一样,朱荣林正在客厅看电视,突然的一阵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关了电视,他才听清楚声音:“朱老师不好了,你老伴出事了!你快上来看看。”他急急忙忙上楼,进房间,看到老伴王桂芬被陈蔷搀着坐在床边,脸色惨白,说不出话,鼻子里塞着纸巾,但还不断冒血,脚边是一摊沾血迹的纸巾。

朱荣林慌了神,愣在原地,撑了下墙才站定。在“家”里的其他老人们听到动静,也围拢来,面面相觑。还是相对年轻的蒋一纯最早反应过来,赶紧打电话叫车,和陈蔷一起,陪着朱荣林夫妇去最近的医院。

所幸,虚惊一场。原来是王桂芬洗漱时不小心弄伤了鼻子里的血管,也不了解正确的止血方式,才导致血流不止,在医院止住了血就没有大碍。但第二天回想起来,朱荣林还有些后怕:“幸亏他们反应及时。”

这是两年多来,发生在这幢三层别墅里发生的众多故事之一,也是“抱团养老实验”的一个缩影:有摩擦有危机,但一路走到了现在。

2017年5月,78岁的中学退休英语老师朱荣林和老伴王桂芬,主动登报纸招募:愿意在自家位于杭州市余杭区瓶窑镇长命桥港东村的三层别墅里,与几对60到70岁的老夫妻结伴,一起居住生活、守望相助、“抱团养老”。

两年多来,有人住进来,也有人离开。几乎所有入住的老人都能清晰记得自己入住的准确日期,老人们在讲述这里的故事时,也都将其看做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在老龄化加速的大背景下,媒体与大众会纠结“异地养老”、“抱团养老”等新型养老方式的成功与否。但对相聚在这幢别墅里的老人们来说,别墅里的故事就是他们的生活本身。无关成败与其他,在当前众多的养老路径中,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并安度晚年,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午餐后,值日的老人正在洗碗。 朱凌君 摄

不谈失败

家在杭州的上海老人张霞,也许是较早发起“抱团养老”的老人。

2017年2月,她致电杭州当地报社“征集室友”,在她131平方米的公寓里“抱团养老”,一时应征者如潮。但此后,由于生活方式或者理念的差异,两位室友没有度过磨合期,就陆续搬离了她家。

张霞至今没有再找室友。不少人认为,张霞“失败”了,这一度让她很崩溃。

“我并没有失败!”张霞反复向记者强调。在她看来,她们的离开只不过说明“互相不是对的人”,但却不能看作是她的失败甚至整个模式的失败。“像谈恋爱,矛盾和甜蜜,都要慢慢表现出来。”

张霞说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她自称心态只有30岁,能熟练地使用智能手机和电脑,喜欢网购和追剧,还期待“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去“看看诗与远方”。张霞有做笔记的习惯,记下书上或者网上读到“正能量”句子,遇到特别喜欢的用红笔标记出来。她得意地向记者展示她的“作品”,笑起来就像小孩子展示最喜欢的玩具。

阳光照射进来,在张霞欢笑的脸上投下一些阴影,顺着光线,记者看到床头柜上用了大半的香水和药瓶,形成一个奇怪的组合,它们都被放在伸手可及的位置。枕头边,还有两瓶打开的眼药水。

2014年丈夫去世后,身边没有儿女的张霞最担心的便是老无所依。一天凌晨,她抽筋痛醒,手机近在咫尺,却无法按动。那一刻她想,自己若出事,可能几天都没人知道。那夜之后,她给报社打了电话,这才有了之后“抱团养老”的事情。如今,随着视力不断恶化,她心头的担忧又重了。

张霞仍未放弃“抱团养老”的念头,但手机上的陌生电话,她却不敢接了——现在的她更倾向于“熟悉的圈子”,因为“抱团养老”出了名,张霞认识了不少邻居,也得到不少关照,在小区里,总有人亲切地唤她“张阿姨”。

这两年,张霞去了不少地方旅游、交友。她如今想要“抱团”的人,要求志同道合,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兴趣爱好都要接近。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的相处,才能更好地互相了解。

她的新想法,尚未敢尝试。


老人们签订的结伴养老协议书。 朱凌君 摄

一个“大家庭”

张霞的“实验”,在杭州乃至长三角的“养老圈”有点名气。

有类似想法的朱荣林,曾和老伴一起登门取经,正好遇到张霞的“抱团养老试住联盟”解散。但他没有被吓退,反而更来了兴致。之后,他也登报纸招募室友,“抱团”至今——2017年7月,朱荣林的别墅里,6户共11位老人入住。如今,入住者有7户共12位老人,人员有流动,但房间几乎一直满员。

最新的一户,是今年8月份来的,65岁的陈蔷,北方人,性格大大咧咧,做事风风火火。陈蔷有哮喘,此前一个人在国外养老,但东南亚的阳光沙滩排解不了她内心的孤独,看了相关的报道后就要来,正好碰到有老人离开,就住进来。“‘抱团养老’是我多年的想法,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陈蔷说。

冲突难免。住了一个多月后,10月7日,陈蔷和刘琳在晾衣服时起了点小摩擦。别墅里一共有3个晾衣架,有一个稍高一些,平日里都是刘琳在用。陈蔷不知道,洗完衣服顺手就用了那个衣架。双方起了点小争执,陈蔷表面退让,心里却有些不服气:“明明说好都是共享的,凭什么只有她能用那个。”到了下午收衣服的时候,陈蔷发现自己的衣服没了,连同固定衣架的夹子一起掉在了地上。她心里更不舒服了,晚饭时发了脾气:“我的衣服被人扔在地上了!”她越想越委屈。众人忙上前安慰,王桂芬也来打圆场:“肯定是风吹掉的,这两天风太大了。”陈蔷只能作罢。现在晾衣服时,她每个衣架都会多夹一个不锈钢夹子。

“抱团”的老人们有值日表,每天买菜、洗碗、垃圾分类一类的家务事都由值日者完成。一天,厨余垃圾桶里混进了饼干包装纸,众人一番“推理”,认定是朱荣林扔的。朱荣林不承认:“大概是风吹进去的。”王桂芬回怼:“看来前天吹落衣服的那阵风,又吹回来了。”一阵哄笑。

有时,钱也是一个敏感问题。有人去隔壁镇买菜,要报销3元公交车票,蒋一纯不乐意了:“那我开车去买菜时,剐蹭了修车花了一两千元,给报销吗?”还有一次,朱荣林请来理发师傅到家里给大家理发,一人交10元,有人不同意,非坐两个小时公交车去社区理发,那里只要8元。

摩擦无可避免,更多时候别墅里欢声笑语。

比如,陈蔷不太会做菜,大家笑陈蔷炒菜放多了盐,但也教她下次“补救”的窍门。还比如,老王剥虾不小心弄伤了手指,陈蔷马上拿出自己的医药箱帮他消毒包扎。若有人去医院检查看病,总有“室友”自发地提出陪同。

10月8日,朱荣林去医院检查,蒋一纯和陈蔷主动陪同。结束后,他们特意开车绕远,就为了让初来杭州的陈蔷看看西湖景色,谁知陈蔷没领会美意,到家后还追问蒋一纯为什么回程比去程慢了半个小时,弄得蒋一纯又气又笑。

意外偶有发生。2017年,第一批入住的金阿姨在天台晾衣服时不慎摔跤,小腿骨折。一听到响动,老人们迅速上楼,把她送进去医院。她住院的一个多月,病房探望者从没断过,别墅里的老人们像是排了值班表一样,轮换着面孔出现在病房。后来金阿姨为养伤搬走前,朱荣林夫妇还张罗了一顿饭饯行。

隐忧也在意外中浮现,在这个自愿组合成的“养老联盟”中,若是发生意外事故,该应该如何处理和判定责任?现在入住的老人都签了“免责协议”,各自对自己的健康状况负责。

朱荣林老夫妻很享受当下生活,虽然平日张罗难免忙碌,但大家陪伴互助,让别墅多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相比于此前老夫妻两人在大得听见回声的别墅里大眼瞪小眼,现在的热闹更接近他们的“抱团养老”的初衷。朱荣林感慨:“每次吃饭时看到大家忙忙碌碌地端饭菜、拿碗筷,总会有种大家庭聚会的恍惚感。”在一旁的蒋一纯忍不住打断:“我们现在就是一个大家庭嘛。”


最新的就餐统计表上,伙食费按“写正字”计算。 朱凌君 摄

各自的算盘

记者追问,“抱团养老”还有什么好处?菜好吃、房租便宜或者有人打麻将,都是答案。

蒋一纯的答案似乎有些不一样。刚来时,他说是要开启晚年生活的预备期。现在,他想把这里的经验和故事传递给更多人。他兴奋地说:“我要把这个做成事业。”

蒋一纯神秘地拿出两个文件夹给记者看,里面夹着歌谱、自创诗歌手稿、书法字帖等,此外文件夹里还有新“宝贝”,是他收集的媒体对“抱团养老”的报道和照片,按日期归类整理。老人们签的协议以及每月的账单等也同样被小心地保存下来。有人称赞他有心,他得意地笑:“这些以后可都是史料!”


蒋一纯向记者展示他的“抱团养老日记”。 朱凌君 摄

有人不理解他,大家来这里养老,只想安静地过日子,为什么他想着自己出名?这一点不理解,一度成了别墅里为数不多的公开冲突之一。

有一次外出活动,蒋一纯“出风头”代表大家上台表态。吃晚饭时,有老人没忍住,对蒋一纯说:“50岁以前不出名,现在要出名也晚了!”蒋一纯没吭声。吃完他才说:“如果不是我,有些人一辈子也上不了电视,还是中央台。”对方恼了,撂下筷子劈头盖脸地一通抱怨:“我们才不想上电视,又吵又烦,又不解决问题。”没多久,闹了不愉快这对老夫妻搬走了。

相比出镜和接受媒体采访,不少老人更希望的是清净的生活和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比如,电费的问题。杭州市内的电费采用阶梯计价的方式,阶梯电价从现行按月用电量累进加价调整为按年用电量划分三档阶梯式累进加价,第三档的电价要比第一档每度电贵0.3元。别墅里人员多,用电量大,交的电费肯定达到最高阶标准。他们有意见,觉得这是“一户一表”的标准,但现在因为“抱团养老”,一户有了十几口人,能不能有特殊的计算办法。“我们一直在争取,也反映了很多次,希望能更关心我们。”蒋一纯笑着说,“关心”二字特意加了重音。

在这里住得久了,外来的老人们和周围的邻居也相熟。蒋一纯在村里散个步,村民见了都热情地打招呼,还有村民过来向他这个“发言人”讨经验——村里各家房子都大,闲置房间也多,索性都来做“抱团养老”,形成“养老村”,如何?

“养老村”的倡议,曾在村委开会时被公开讨论过。反对声也有:不少人觉得朱荣林夫妻是在“做公益”,不少村民不想付出这么多。朱荣林也有顾虑,觉得并非房子大了就满足条件:“我们每个房间配独立卫生间,无形中减少了很多矛盾,你说每家每户都能达到这些条件吗?”

蒋一纯的期待是,未来这里的“养老新模式”可复制可推广,也许还会引得政府部门的关注和企业的介入。“现在大多数‘新杭州人’的父母都在老家,若接过来团聚,住在城市里成本挺高。让父母在杭州郊区农村里‘抱团养老’,是否值得考虑?”

朱荣林有困惑。“抱团养老”目前信息不对称。由于老人的身体状况和需求不同,总有进有出,可他没有持续稳定的信息发布途径,也不能长期麻烦媒体。陈蔷在2017年看到相关报道后,就心向往之,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渠道联系房东。两者的“隔阂”一定程度上成了“抱团养老”稳定持续的绊脚石。

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去年,杭州当地媒体曾帮老人们申请了一个微信公众号,既用于信息发布也用于联系交流,但老人们都不会操作,最后公众号因长期未操作被关闭。


老人们使用公筷夹菜的一顿寻常“自助餐”。 朱凌君 摄

生活仍在继续。前不久,张霞买了远行的机票,打算在另一个远方继续她的“抱团养老”实验。而在村中别墅里,夕阳西下,老人们又凑在一起,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餐。蒋一纯的文件夹里,一张照片掉了出来,那是别墅里的老人们聚在一起时照的“全家福”。

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容灿烂。                                       

(应采访对象要求,张霞、陈蔷、刘琳为化名)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孔令君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雍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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