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沪上知名的西医综合性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2号楼，“藏”着一个古朴的中医科室：魏氏伤科。难得的中西医结合土壤、独树一帜的瑞金烙印，让魏氏伤科成为上海15家最高级别中医传承研究基地建设项目中唯一一家在著名综合性三甲医院中的伤科流派。与魏氏伤科同期蜚声全国的“上海中医伤科八大家”，如今活跃者已寥寥无几，曾辉煌一时、遍地开花的中医伤科，逐渐在现代医学的大潮中被西医骨科淹没了声音。

伤科如何在骨科发展的时代浪潮中另辟蹊径？中医流派的传承有着哪些无可替代的医疗价值与文化意义？或许，如今月门诊量逾5000人次、吸引全国患者慕名而来的魏氏伤科，为振兴海派中医流派开辟了一条值得思考借鉴之路。

“逆流勇进”的诀窍：南北兼容、中西合璧、识才爱才

沿着瑞金医院2号楼拾阶而上，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我们这里的中医味儿，是实实在在的药味，也是一个在沪传承了近百年的中医流派的中国味。”魏氏伤科的70后伤科主任奚小冰这样说。

魏氏伤科起源于山东曹县魏氏世医之家，1925年，第21代传人、中医骨伤科专家魏指薪只身一人来到上海开设伤科诊所，也带来了传承数百年的魏氏导引、功法与方药；此后，第22代传人李国衡、施家忠及门人将其内涵丰富完善，魏氏伤科成为以“内服与外用药相结合，手法与导引相辅佐”为特点的国内著名中医骨伤科流派；如今，魏氏伤科第23代代表性传人李飞跃、施荣庭、胡大佑推动着流派的传承创新，以奚小冰为代表的第24代中坚力量也已崛起。

虽说是海派中医流派，但在李飞跃看来，魏氏伤科的魂却是“兼容并包，取多家之所长”。来自齐鲁之地的孔孟之道、中原文化的习武基本功、海派细致创新的文化内核，共同繁育滋养着各位弟子。上世纪60年代，瑞金医院大草坪上总能看到伤科医生集体练功的场面，这在当时也曾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中医流派凋零者众多，为何魏氏伤科能逆流勇进？“这离不开瑞金医院的支持，有竞争和交流才能有更好的发展。”胡大佑还记得，当年大家一同在科室里学着读西医影像片子的情形，“中西医从来都不该是抗衡的，反而在现代医学辅助手段的帮助下，我们在手法运用上也更能有的放矢。”除此之外，魏氏伤科也是唯一在外科大楼拥有病房的中医科室。

除了不“唯经验论”，魏氏伤科更率先打破了私人家承式的人才培养，从根本上杜绝了后继无人的隐忧。“旧时代的各流派为了生存，所以将技术保密，我们60年前就加入了瑞金医院，创办上海市伤科研究所后更直接将疗法疗方共大家研究推广。”师从李飞跃的奚小冰深有体悟，“我们这一代都是三位老师从医学院校招募培养的弟子，他们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从做人行医各方面言传身教，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将伤科发扬光大呢？”

从“单膝跪地治疗”到年度最多的表扬信

李飞跃说，魏氏伤科选拔弟子时，首先要看人品心性，“永不为荣华富贵而折腰，常可以治病救人而俯首。”15年前夏天的一幕，奚小冰至今仍历历在目：80余岁的李国衡当时已是全国名老中医、瑞金医院终身教授，但为了给一位素不相识的患者治疗脚伤，顺势就在门诊大厅单膝跪地开始了治疗。“他告诉我们，医生见病就要治，跪下只是为了看清脚部的伤情，更好地做出判断，再正常不过了。”时隔多年后，奚小冰在整理李老的遗物时，偶然发现了一张魏指薪先生单膝跪着为患者治病的照片，“这真的是一种传承。”

2017年，瑞金医院共收到近1600封表扬信与锦旗，魏氏伤科是收到最多的科室之一。不仅医生耐心和蔼，近九成护士都曾获选院内的“明星护士”，实为罕见。护士长黄晓华介绍，科室建立了责任护士制度，让每位患者都能得到全方位主动服务。患者李先生亲笔这样写，“我是患有腰椎间盘突出、滑脱等病症的老病号，魏氏伤科不仅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我的腰腿疼痛，还在治疗期间针对我的心理状态细加疏导，真可谓既是伤科专家，又是心理医生。”

因魏氏伤科医术精湛，来沪至今，邀诊求医的社会名士从来不少，但代代魏氏人都谨遵对待患者一视同仁的准则。魏指薪的女儿魏淑英曾说，新中国成立初期，三轮车是重要的市内交通工具，三轮车工人收入低、受伤却多，父亲除免去诊疗费，更是每日清晨赠送伤膏100张，在诊所门口为伤患提供茶水。

“在医德天平上，砝码总是要往道义倾斜。”不过在奚小冰看来，不能简单以“服务态度好”来总结，“我们希望通过中医这种形式，将中国传统文化‘致中和’的理念推广开来。这种儒家追求的生命境界，是内在的修身养性、社会的和睦和谐，也是人与自然的包容感应。患者有了伤痛，便失去了平衡，我们希望用自己的一双手、一副药和一颗真心来帮助患者回归中和，重绽笑容。”

传承创新，中医文化拥有更广舞台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腰颈肩腿慢性病患者前来寻求魏氏伤科诊疗，但奚小冰说，伤科并不只负责日常筋骨疼痛的调养，急性病症一样可以看。“如人体中最难复位的髋关节脱位，西医通常采用手术切开或全麻下牵拉复位，而魏氏手法则讲究一端、一提、一推，可将这块被厚实肌肉包裹的粗大骨头徒手复位。”

据了解，魏氏伤科能多年长盛不衰，正是离不开“神奇之方”——“望、比、摸”的一双手，加上精细秘制的一副药。“望、比、摸”即观察患者整体情况、将患肢患侧与健肢健侧作比较、触摸了解皮肉、肌筋、骨骼等部分来了解判断伤情和伤位，而方剂则更为神奇，“就以治疗粉碎性骨折的碎骨丹来说，它由骨碎补、白及片、红陈皮、五加皮、冰片、麝香、三七、虎胫骨、活䗪虫、印血竭、乳香炭、川续断、没药炭、硼砂、雌雄活鸡等15味药材炼制而成，是一副外敷药，可治疗跌打损伤导致的大小骨折、骨碎、骨膜损伤等，达到活血、止痛、长骨的作用。”

“我们希望，未来能有更多急症患者在选择手术时，也有一个新选择。”奚小冰说，魏氏伤科已经到了“走出去”的最佳时机。作为上海市重点临床专科，海派中医正在加速创新：如魏氏手法机制研究、特色方剂药物机制研究、药理分析等，科室更与上海交通大学医工交叉平台进行合作，开展如夹板的材料学变化、多功能型夹板开发等项目。如今，他对未来发展怀着更大憧憬，“目前所有骨伤疾病的诊疗评估标准都是以国际西医为主导的，我们是否可以形成中国特色的骨伤疾病功能评价体系？”

采访完，奚小冰匆匆赶去瑞金医院北院门诊。如今，魏氏伤科已从上海市区走向郊区乃至长三角，辐射更多患者。“我们想把魏氏基因与瑞金基因播撒至更远的地方，让中医的人文情怀在新时代也绽放出历久弥新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