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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 汪大文:这是一个旅行了40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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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钟菡 2019-08-18 09:00
摘要:艺术是长春

1977年10月的一天,海派名家程十发走进武康路的一栋小楼,将藏在袖子里一卷册页小心取出,交到自己的弟子汪大文手中。这是他给弟子承诺的礼物。这卷册页里,有他想传承的中国画笔墨精髓,也有他数十年的求索与创新。那些精彩纷呈的人物画,新奇灵动的花鸟画,意境浩渺的山水画,让汪大文爱不释手。程十发却叮嘱:“等四十年后,再拿出来给人家看。”

为什么是四十年?四十年的时间约定中有什么玄机?年轻的汪大文有疑惑,但她没问。

她守着这份约定连同四册凝聚了恩师心血的册页,穿越重洋,走南闯北。“四十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把程先生的册页拿出来给大家看。”2019年,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鼎力协助下,这套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的四本册页以最美的姿态呈现在读者面前。今天,带着这套精美的《仰潼观止——程十发册页精品集》,汪大文在“离天空最近”的上海中心朵云书院旗舰店与读者面对面,和大家分享一个旅行了四十年的故事。

此前,一个雨天的午后,汪大文在家中接受了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采访。她说,这套书,就是一段旅程,我愿与读者一起,溯游而上,重回故事的起点。她抚摸着刚送来的样书,无比感慨:“如果真有时光隧道,那么,我们师徒当可沿着四本册页走回以往的岁月……”


画家汪大文

上观新闻:您与程先生最初是怎么结缘的?

汪大文:我和程先生最早的缘分是从上海中国画院开始的。1960年8月18日,我进入画院学习。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突然闯入艺术殿堂,看到院长丰子恺,还有贺天健、吴湖帆等老先生们,像一尊尊菩萨。我们在汾阳路150号的半地下室学画,宿舍也在里面,除了学画,还要学习文学、篆刻、诗词等,画院找了最好的老师来教,比如周炼霞教古文,来楚生教篆刻。当年为集中培养新中国第一代传统中国画接班人,上海中国画院首次采取传统的“师父带徒弟”的办法。我和毛国伦是最小的两个学生,就拜在程十发先生的门下,成为他的入室弟子。

对我来说,进画院是一场很幸运的旅行,不仅见到那么多知名画家,还能跟随他们学习,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上观新闻:画院那么多名家大师,为何要选程先生做导师?

汪大文:其实在进画院前,我还有两个书画老师,唐云和钱瘦铁,虽然唐先生推荐我进的画院,也希望我跟他学,但他觉得,在当时的形势下,人物画最为重要。所以,老先生们讨论后决定,让两个最小的学生去跟程先生学人物画,也成就了我和先生的缘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他的两道眉毛又浓又黑,只要眼睛稍微一抬,我吓得赶紧低下头。新时代,传统的磕头仪式改成了鞠躬,但拜师的核心意义在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艺先学做人。传统拜师仪式下的师徒关系,确实是一旦成为入室弟子,就像家人一样。

上观新闻:您是怎么跟程十发先生学画的?

汪大文:我刚进画院时,他跟我说,先画两本连环画,从中理解生活。改革开放后,他又鼓励我出国看看。有一次他来美国看我,我们在大都会博物馆非洲的展览前停留了很久,他让我关注那些原始的美感,他说,原始的东西是最有生命力。

程先生非常重视笔墨,他有封给我的信里还谈了笔墨问题。他认为,“六法”中,最重要的应是骨法用笔。中国画应以笔墨为第一,传统很重要,没有笔法基础,作为中国画家将寸步难行。

有一次我问他人物画的背景怎么画,他想了想说,我和你合作,你来当主角,我当配角。比如我画陶渊明,他来补松树,慢慢我就明白了背景该怎么画。这种老师带徒弟的方式让人感动。

上观新闻:程先生会要求您画得像他吗?

汪大文:以前,我的画和先生的画很像。但是,先生还是希望我在继承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上世纪90年代,我从香港回来后把自己的画拿给他看,他激动地说,这个才是汪大文。

到70岁时,我还在临摹先生的连环画《阿Q正传》。临摹的时候,感觉是通过创作每天跟先生“对话”。程先生有太多东西可以学,我到了70岁还觉得学的不够。小小的一支笔,在他手里怎么能有那么多变化,画得那么生动。一笔一笔临过,就能渐渐深入进去,知道路怎么走。可以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进入程家样,又用了十年的时间跳出来。

上观新闻:这四本画册的创作源起是什么?

汪大文:1977年,我随师北上观赏内蒙古那达慕大会并写生创作,同行的还有陈逸飞、魏景山等人。回程时,因为我一直吵着要看荷花,先生便特地带我去了避暑山庄。那一天是9月7日,整个避暑山庄只有一朵荷花开着。先生借了我的铅笔,画下了一张小小的荷花速写。此后,我们先回上海,他留在北京,身边只带了一本宋词,当时旅行寂寞,他心里也有很多要讲的话,于是借宋词加书画的形式一吐不快,最终画了一本册页送给我,也就是《丁巳写宋人词意册》,第一幅就是那张荷花图。

上观新闻:程十发先生把册页交给您时,为何说要四十年后才打开?

汪大文:当时,我觉得四十年是很遥远的事情,也没去细想。现在想来,可能因为那时十年动乱刚刚结束,社会还没有很开放,那时候打开,也许里面一篇题跋引用的字句会连累他。至于先生为何要说四十年,里面的玄机我也不懂。我猜测,也许他认为四十年后,大家可以更了解中国画的笔墨和诗词;四十年后,我也快80岁了,再晚一点,也许我也做不动了。

不论走到哪里,这些册页我都随身带着,每年只打开看一次;过了黄梅天,一定认真吹干,再小心收藏起来。所以,这些画上水墨色彩饱满鲜艳如昨,到现在还像新画的一样。感谢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帮助我兑现了这个守了四十年的约定,也了却了我们师徒四十年的心愿。

上观新闻:跟程先生拜师学画的那些年,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和我们分享?

汪大文:这个太多了。1976年,他56岁,我们一起去黄山写生,照顾他的生活。我担心他年纪大了,给他一根棍子,我也扶着他走。没想到上山上到一半,我突然不小心滑了下去,幸好先生一把把我拉住。他幽幽地说:到底是谁救谁啊!

写生的时候,我就坐在他旁边,看他怎么洗笔,磨墨,整整一个月,是我学得最多的。后来,程先生80岁那年,他躺在病床上,我还跟他开玩笑说:现在回想起来有点上当,那时你56岁,怎么会爬不动山?

他还一直说,他的心脏病是被我吓出来的。1964年,我们与画院同事一起到青浦朱家角体验生活。一天,我被派去河边提水。我那时小,玩心重,半路遇到当地的小孩招呼我去他家试听刚装好的无线电收音机。我就跟着去了,早忘了老师还在等水煮茶。左等右等不见我回去,程先生和其他几个老师一路找到河滩,既不见人也不见水壶,急得一连声地说:这叫我怎么向她妈妈交代。这以后,就说我把他的心脏病吓出来了。

上观新闻:跟程先生学画的过程中,他有没有发脾气的时候?

汪大文:记得我们在北京工作,有天晚上放内部电影,我很想去看电影,先生却希望我协助他工作。但我和陈逸飞还是坚持去看电影,程先生就发了脾气。但第二天,他就写信跟我道歉,说想一想觉得错了,不该跟我发脾气,后来还帮我去讨电影票。等我年纪大了,慢慢理解了,画画的时候,身旁有个人帮忙拉纸、磨墨是多么重要。

上观新闻:您印象中的程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汪大文:程先生最喜欢帮人,谁家里有人生病,谁要找好医生,他都会想办法施以援手。他也喜欢拍照,我最早的彩色照片都是他拍的。1977年,我们去了北京雍和宫,当时还没有对外开放,四周非常荒凉,大殿的门关着,但石板路的缝隙里盛开着野花。他给我们拍了照片,在画的题跋里写下,“在石缝里倔强生长”,这代表他的性格和品格。

先生一直鼓励我出去闯闯,多看看、多学习其它艺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费出国留学的政策放开,我口袋里装着四百美金、带着儿子登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虽然我谋生完全没问题,但程先生还是帮我给他的朋友、著名收藏家王己千写了纸条,托他关照。记得王己千当时对我说,你的老师对你真好,肯放你出来。

程先生是一个智者,很有禅意。他的册页我珍藏了四十年,这次公开出版,是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程先生是怎样的人,为何可以创建海派程家样。

上观新闻:您和程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汪大文:是我为先生送终的时候。程先生住院后,我一直去看他。记得他去世那年,也就是2007年6月18日,是父亲节,我去医院里看他。他眼睛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想什么。我问,我们要不要再合作一次?他的手臂缓缓举了起来,我拿了一支圆珠笔放在他手上,握着他的手,在护士的记录本上画下了一根线条,像心电图一样。那是我们师徒最后的一次“合作”。

他在医院住了两年,但每次一讲到画,他就很清醒的。我差不多每个星期都去看他。7月15日,他已经基本失去了知觉。医生告诉我们,老师快不行了。我在病床前站了三天,直到他去世。他走了后,我就一直看着他的右手,那只画过多少画、写过多少字的手,心头浮起的是先生题跋过的句子:万物皆飞尘,艺术是长春。


汪大文在地铁《仰潼观止》文化专列上

上观新闻:为什么要把这套书的出版比作一场旅行?

汪大文:我在册页的后记里写:人生是由很多片段连接而成的,如有时光隧道,我们师徒可沿着四本册页走回到以往的岁月。40年,这是一次故事的旅行,也是一次文化艺术的旅行。时至今日,程十发的艺术应该贡献给更多人来理解。现在是打开它们的最好的时机。

栏目主编:施晨露 文字编辑:施晨露
题图为程十发与汪大文
相关图片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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